《几暇格物编》——康熙大帝爱博物

康熙《几暇格物编》

2025年3月26日凌晨,河北廊坊发生地震,由此想到康熙年间,三河-平谷地区发生的8级大地震,当时,康熙25岁,亲身感受了振荡波。康熙是个很好玩的人,每天忙着处理国家大事,但爱读书(如《本草纲目》《水经注》《山海经》),爱琢磨各种有趣的科学问题,比如思考为什么西北多地震而江浙少但台湾为什么又多,为什么京城的风和山东的风风向不一样。他把这些好奇事和思考都写下来,收录在《几暇格物编》里。这本书内容很丰富,从日月星辰,到山川河流,再到花草树木、飞禽走兽,还有人风民俗,全有。整一个博物学家。关键是,写得通俗易懂,非常有趣,比如他说在吐鲁番采摘哈密瓜,不能说话,一说话西瓜就会裂开。皇帝要操心的事比咱们多吧,但他如少年一般对万物充满好奇,一有时间就去思考(“朕临揽六十年,读书阅事,务体验至理”),而且还做自然笔记,就这种精神,别说帝圈少有,就是咱笔记圈,也未必比得过。

下面来欣赏大帝的学术论文,其后附上高科技,deepseek的现代文翻译:

星宿海

黄河发源星宿海。后人以星宿之名,疑黄河从天上来,非也。朕尝遣侍卫西穷河源,至星宿海,蒙古名鄂敦他腊[鄂敦即星,他腊即野]。地上飞泉杂涌,成水泡千百。从高下望,大小圆点烂如列星,故名星宿耳。朕亲征厄鲁特时,于宁夏回銮,出横城口,自船站登舟顺河而下,至湖滩河所二十一日,皆前人未施舟揖之地,波流起瀚,水色黄浊,日光摩荡,闪铄如熔金,船中上下人员无不目眩也。

蒙气

蒙气离地甚近,四十度以上即不用蒙气表矣。故地方高朗清处,皆无蒙气。近有测量地里图人早行,晨鸡未发,忽见天际如日方升,林木村舍依稀辨色,须臾昏黑如故。移时东方始明,盖日在地平之下,光映蒙气而浮上也。正如置钱碗底,远视若无,及盛满水时,则钱随水光而显见矣。

方音

朕巡历七省,土俗民风,皆留心体察。凡各省分界处,其土人语音皆异,如直隶各府所属声口,间有不同,而亦不甚相远。若一入德州界,便是山东语音,一入固关界,便是山西语音,以至江浙,无不如此。盖分隶各省故也。蒙古部落虽多,其语言总无大异,以咸在郭毕也。[郭毕即瀚海,其地多砂石,少草木]。至其地者,一见而知其为郭毕,犹至窝集者,一见而知其为窝集也[窝集者,密树丛林冬夏不见天日]。

窝集

窝集东至海边,接连乌喇、黑龙江一带,西至俄罗斯,或宽或窄,丛林密树,鳞次栉比,阳景罕曜。如松柏及各种大树,皆以类相从,不杂他木。林中落叶常积数尺许;泉水、雨水至此皆不能流,尽为泥滓,人行甚难。其地有熊及野豕、貂鼠、黑白灰鼠等物,皆资松子、橡栗以为食。又产人参及各种药料,人多有不能辨识者,与南方湖南、四川相类。

鸟鼠同穴

天地之大,奇异甚多,经典所载必有证据,后人因未亲知实见,故疑而弗信。如《禹贡》「导渭自鸟鼠同穴」,孔安国传云:「鸟鼠共为雌雄,同穴而处。」蔡沈谓其说怪诞不经,此特蔡沈未尝身至其地耳。张鹏翮奉命往俄罗斯,经过地方见鸟鼠同穴事,朕曾面询之,知《禹贡》之言不诬。

白粟米

粟米[《本草》粟米即小米],有黄、白二种,黄者有粘有不粘,《本草注》云:粟,粘者为秫,北人谓为黄米是也。惟白粟则性皆不黏。七年前乌喇地方,树孔中忽生白粟一科,土人以其子播获,生生不已,遂盈亩顷。味既甘美,性复柔和。有以此粟来献者,朕命布植于山庄之内,茎、乾、叶、穗较他种倍大,熟亦先时,作为糕饵,洁白如糯稻,而细腻,香滑殆过之。想上古之各种嘉谷,或先无而后有者概如此。可补农书所未有也。

使鹿使犬

赫真飞雅喀、鄂罗春其棱四种地方在东北海边,其人不事树艺,性以鱼为食,以鱼皮为衣。其地不产牛马家畜,赫真飞雅喀使犬;鄂罗春其棱使鹿,以供负载,皆驯熟听人驱策。往日归化者甚众,前岁遣人至彼,又有无数野人投顺,其土俗约略相同也。

哈密引雪山水灌田

哈密地方终岁不雨,间有微雨,沾土即止。亦无雾露,惟冬月有雪。而每年庄田丰熟无旱乾之虑者,以引雪山之水。大者为渠,小者为沟,足资灌溉。非如内地必仰藉雨泽也。又其地多暑,往岁有回子二百馀人,朕因噶尔旦事发令居杭州,常念水土不同,恐其不能耐热,及回京时无一人疾病。询之,云:哈密、土鲁番之热,更甚于杭州,但土地高燥,有凉水可以解暑,杭州至三伏时,则井、泉、河水皆温,不能解炎暑耳。

谷穗变蚊

策妄阿喇布坦地方多种水田,颇无旱潦之患。惟或一年谷穗变蚊而飞,捻视之,为水或为血。朕曾遣侍卫到彼亲见其事。尝阅《岭南异物志》云:岭表有树,结实如枇杷,每熟即拆裂,蚊子群飞,土人谓之蚊子树。此与谷穗变蚊之事相类。程子曰:「天下之物必有对。」即此可见矣。

土伯特

今之土伯特地方,想即唐之回纥也。德宗时,尝以公主妻之,至今其地尚有下嫁时物,以此考之,知为回纥旧地无疑。

石盐

石盐产手回子地方,每高山罅隙处多有之。险峻不能至,土人多用箭射取之。色洁白明朗,略似水晶,性温。入火不爆者,乃真。可以疗病,与中土之盐迥异。又有红色石盐产于平地水泽中,色微红可爱,土人饮食用此,不闻入药也。

冰厚数尺

《汉书》有云:「积阴之处,木皮三寸,冰厚六尺。」后人未必深信。不知近北极之地,冰雪经冬夏不消,结冰有至数尺厚者,即今黑龙江以北,皆是如此。古人之言,不为无因,亦地土严寒之所使耳。

察哈延山

黑龙江西有山名察哈延,穴窍中白昼则吐焰,晚则出火,经年不熄。近嗅之,气味如煤,其灰烬黄白色如牛马矢,捻之即碎,亦内地所未闻也。

「南无」字义

佛经「南无」二字,世人不知西域音义,妄以私见穿凿,注解累帙盈篇,究无一语归著。朕尝问西土人,知彼中以合掌稽首为南无,音读如「那摩」。故经典凡诸佛号皆有南无二字。盖云稽首某佛也。此说最简当,因思每见宋元人柬帖,其致僧家者,题纸尾云:弟子某和南。和南为顿首,犹南无为稽首也。

达发哈鱼

达发哈鱼,黑龙江、宁古塔诸处皆有之。每秋间从海而来,衔尾前进,不知旋退,充积河渠,莫可胜计,土人竟有履鱼背而渡者。

地绝处

黑龙江以北地方,日落后亦不甚暗,个半时日即出,盖地之圆可知也。近北极,太阳与地平遇掩无多也。朱子云:唐太宗收至骨利干,置都督府,其地夜易晓,夜亦不甚暗,盖地当绝处,日影所射也。又云:《通鉴》说有人适外国,夜熟一羊胛而天明。此是地平之处,日入地下,而此处无所遮蔽故常光明。以此知古人纪载皆有确据,非好为新奇之说也。

南方物性

南方梅、杏、桃、李之类,开花结实皆早于北方。及至果熟,或与北方同时,或且有后时者。其麦苗,二月即已繁茂,吐穗亦早,宜乎成熟先于北方,尽较其收获之期,南北究无大异。即如野草,初春虽已长成,而结子必待秋令。总之,南方风土柔缓,物性亦复相似,故米面果实之属,食之常难运化。朕屡次南巡,亲加体验,乃知之甚详,彼土著者,皆习而不察也。

山海关

山海关澄海楼,旧所谓关城堡也。直峙海浒,城根皆以铁釜为基。过其下者,覆釜历历在目,不知其几千万也。京口之铁瓮城,徒虚语耳。考之志册,仅载关城为明洪武年所建,而基址未详筑于何时。盖城临海冲,涛水激射,非木石所能久固。昔人巧出此想,较之熔铁屑炭,更为奇矣。

哈密瓜

哈密,古瓜州近域,其瓜较内地甜美,体甚巨,长尺许,两端皆锐。彼国中遍种之,每熟时,人惟啖此以代谷食,遂觉气体丰腴有逾平昔。剖晒为脯,芳鲜历久不变。自彼国臣服以来,每岁常充供献。中土始尝此味,前此所未有也。

三门砥柱

四十二年西巡过陕州,观三门砥柱。盖砥柱一山屹立河中。禹罄之三穿,使河出其间,有似门状,故曰三门也。俗云南为鬼门,中为神门,北为人门。三门之险,鬼门为最。唐开元时,陕郡太守李齐物更凿砥柱,以通漕,烧石沃醯,开山巅为挽路。代宗时调巴蜀襄汉,麻枲竹筿为綯,以挽上陕运舟,至今山上蔑索深痕,明显如指。前人作为,总非后人所能及也。

雷声不过百里

雷电之类,朱子论之极详,无复多言。朕以算法较之,雷声不能出百里。

其算接依黄钟准尺寸,定一秒之垂线,或长或短,或重或轻,皆有一定之加减。先试之铳炮之属,烟起即响,其声益远益迟。得准比例,而后算雷炮之远近,即得矣。朕每测量,过百里虽有电而声不至,方知雷声之远近也。朕为河工,至天津驻跸,芦沟桥八旗放炮,时值西北风,炮声似觉不远,大约将二百里。以此度之,大炮之响比雷尚远,无疑也。

海鱼化麅

黑龙江一带地方,每冬令则有白项野麅,从海边来,盈千累万,不可胜数。形比内地者微大,肉亦肥,但其味稍腥。想海鱼化生之物,故与山林所产不同。《月令》云:「雀入大水为蛤,雉入大水为蜃。」想此类乎。

石鱼

喀尔沁地方有青白色石,开发一片,辄有鱼形,如涂雌黄,或三或四,鳞鳍首尾,形体具备,各长数寸,与今所谓马口鱼者无异。扬腮振鬣,犹作鼓浪游泳状,朕命工琢磨以装砚匣,配以松花江石,诚几案间一雅玩也。尝读《水经注》及《酉阳杂俎》,言衡阳有石鱼山,石具鱼体,宛若刻画。又《池北偶谈》述汧阳县有石鱼沟,取石破之两两成鱼,可以辟蠹。故宋人石鱼诗云:「相传此石能辟蠹,功在琅函并玉储。」然未有如斯之纤悉克肖者也。其与石俱生耶,抑鱼之化?如零陵之燕,海南之蟹耶?物理之不可全穷又如此。

山气

海市见之于书,人皆知之,不知山峦之气亦然。塞外瀚海,早行春秋之际,空阔之处望之,亦有如城郭楼台者,有如人物旌旗者,有如树木丛生鸟兽飞舞者。远观景象无不刻肖;逼视之则不见。是皆山气之所融结,可与海市并传也。

秦达罕

秦达罕,产于兴安外如索约尔济等地方,即兔类也。其形倍大,肉味鲜洁,春夏时毛色与兔略同,至秋末冬初则变白如雪,惟耳尖黑颖,四时不改,足上氄毛甚长。盖彼地严寒,非此则不足御冬。每当春二三月孳生二次。今畜于热河山庄,其毛色更变及孳生之时,与在出产之地无异。

雷楔

霹雳砧,形质各殊,随地而异。今各蒙古瀚海沙漠等处,尝拾得铜铁,或如枪头,或如箭镞锥刀之类者,盖雷斧也。《雷书》云:雷斧,铜铁为之,盛京、乌拉诸地则皆石,色微青黑而通明,映之萤如玻璃。其在西洋者,石色沈绿明澈,无异此雷楔也。《博物志》云:人间往往得石,形如斧刀,名霹雳楔者,是矣。又有雷墨、雷钻、雷锤,不过以状异名,要皆金石质也。唐人小说谓玉门西有雷庙,国人年年出钻,以给雷用,是诚谬言。夫雷火所至,万物具化,斧楔乃雷气之所化耳。其或金或石者,随地气而使然也。

土鲁番西瓜

土鲁番在哈密之西,其地产西瓜,种最佳。每熟时,人入瓜田,必相戒勿语,悄然摘之。恣其所取,瓜皆完美。若一闻人声,则尽拆裂无全者,亦异闻也。

地球

自古论历法,未尝不善,总未言及地球。北极之高度所以万变而不得其著落。自西洋人至中国,方有此说,而合历根。可见朱子论地则比之卵黄,皆因格物穷理中得之,后人想不到至理也。

理气

宋儒论理气最好,宋以前诸儒及后之学者每好为注解,注则离,解则畔,倒不如本文中细看,或得其旨一二。若立自作之意,须读到极处,然亦未必能也。

潮汐

潮汐之说,古人议论最多,总未得其详,惟朱子之说得其理。朕到海边,如山海、天津、大江、钱塘等处。每察来去之时,与本土人询问,大约皆不同。所以将各处令人记时刻,而亦不同。后知泉、井皆有微潮,亦不准时候。问及西洋人与海中行船者,皆不同。所以难明。依朱子之言,属月之盈昃,其理甚确。

沙蓬米

沙蓬米,凡沙地皆有之,鄂尔多斯所产尤多。枝叶丛生如蓬,米似胡麻而小。性暖,益脾胃,易于消化。好吐者食之,多有益。作为粥滑腻可食,或为末可充饼饵茶汤之需.向来食之者少,自朕试用之,知其宜人,今取之者众矣。

鮓答

鮓答之名,见于陶九成《辍耕录》及李时珍《本草》,第云:产走兽腹中。不知出蛇头及鱼腹者为贵,其形色亦不等。相传蒙古祷雨时,投鮓答于泉源,或持咒,或以手拨弄辄能致雨。朕细推其理,盖泉源本灵异之地,不受污秽,以不洁之物搅之是以致雨。旧有烧蜥蝎[即云虎]祈雨之说,亦即此意。今人遇泉源,未有敢轻亵者,无论南北皆然。观此可以知致雨之故矣。

瀚海螺蚌甲

瀚海一望斥卤,无溪涧山谷,而沙中往往见螺蚌甲。蒙古相传云:当上世洪水时,此皆泽国也。水退而为壅沙耳。因思八卦之位,坎居于北,故天下水源大抵从北来。《孟子》云:洪水泛滥于中国。言泛滥者指其委如此,知其源必有所自矣。大凡水性就下,以东南为虚壑。故古来西北泽区水汇,见之史册者,今考据地志,已半为平陆,且以几千里枯泻,而仍名曰瀚海,意其本来必非即砂碛也。洪水之说近似有理,录之,以补前人所未发。

瀚海石子

瀚海沙中生玛瑙石子,五色灿然,质清而润,或如榴房乍裂,红粒鲜明;或如荔壳半开,白肤精洁。如螺、如蛤、如蝶、如蝉,胎厣分显,眉目毕举。三年刻楮之巧,未能过也。又有白质黑章若画,寒林秋月,雾岭烟溪,以至曳杖山桥、放牛夕照之景,宛然化笔。朕亲征额鲁特时,检得数百枚,赋形肖像,奇奇怪怪,莫可敷陈。造化生物之巧,一至此乎!

青马

相传青马之种从海中来,其性最良。杜甫诗所谓「安西都护胡青騘」是也。《说文》曰:马,青白色曰騘。按《史记·天官书》房星在东,天驷近之,故青色者多良马。又白色属金,金性坚久,故马白者主寿。此昔人贵青马所由来也。

樱额

樱额,果属也。产于盛京、乌喇等处,古北口外亦有之。其树藂生,果形如野黑葡萄而稍小,味甘涩,性温暖,补脾止泻。鲜食固美,以之晒千为末,可以致远,食品中适用处多,洵佳果也。今山庄之千林岛遍植此种。每当夏日则累累缀枝,游观其下,殊甚娱目,不独秋实之可采也。[查《盛京志》云:樱额一名稠梨子,实黑而涩,土人珍之,间以作面,署月调水服之,可止泻。又查《本草》有楮李,高者一二丈,低者八九尺,叶如李,但狭而不泽,子于条上四边生。生时青,熟则紫黑色,若五味子。至秋,叶落子尚在枝。治水肿腹胀满,除疝瘕、积冷。今关陕间时有之。稠梨或即楮李,声讹也。]

硭硝

前代禁止硭硝不令出口,立法甚严,不知口外颇多产硝之地,喀尔喀、厄鲁特地方有白色土,熬之即为硝,比中土所产更佳。始知天下有用之物,随地皆有,初不以中外异也。

木化石

黑龙江、乌喇等处,水极凉。河中尝有木化为石,形质与石无异,而木之纹理及虫蠹之迹仍宛然未泯。或有化石未全,犹存木之半者。以之磨砺刀箭,比他石为佳。又鹿角、人骨亦能变石,造物之巧,种种化机,非意想所能及也。

泰山山脉自长白山来

古今论九州山脉,但言华山为虎,泰山为龙。地理家亦仅云泰山特起东方,张左右翼为障。总未根究泰山之龙,于何处发脉。朕细考形势,深究地络,遣人航海测量,知泰山实发龙于长白山也。长白绵亘乌喇之南,山之四围百泉奔注为松花、鸭绿、土门三大江之源。其南麓分为二干:一干西南指者,东至鸭绿,西至通加,大抵高丽诸山皆其支裔也;其一干自西而北,至纳禄窝集复分二支,北支至盛京为天柱隆业山,折西为医巫闾山。西支入兴京门,为开运山,蜿蜒而南,旁薄起顿,峦岭重叠,至金州旅顺口之铁山,而龙脊时伏时现,海中皇城、鼍矶诸岛皆其发露处也。接而为山东登州之福山、丹崖山。海中伏龙于是乎陆起,西南行八百馀里,结而为泰山,穹崇盘屈为五岳首。此论虽古人所未及,而形理有确然可据者。或以界海为疑。夫山势联属而喻之曰龙,以其形气无不到也。班固曰:形与气为首尾。今风水家有过峡,有界水。渤海者,泰山之大过峡耳。宋魏校《地理说》曰:傅乎江,放乎海。则长白山之龙,放海而为泰山也固宜。且以泰山体位证之,面西北而背东南。若云自函谷而尽泰山,岂有龙从西来而面反西向乎?是又理之明白易晓者也。

黑龙江麦

黑龙江所产之麦最佳,色洁白,性复宜人。相传中国麦种之佳者,系西域携来。鄂罗斯地在西陲,万里有馀,黑龙江上流原系鄂罗斯所居,其种亦自西来,所以麦之佳,较他处尤胜也。

《本草》药名

药料之名,有中外声音相似者,如《本草》之诃黎勒,土伯特呼为阿鲁拉。大约此种原产自外蕃,传入中土,故因仍旧名,但声音微有不同耳。如《本草》中有莨菪子[茛菪音浪荡],其名即蕃名,似亦从外蕃传来。不察来由,多为解说。勉强附会者,不止于此,皆可无庸也。

查克

查克,木名也。瀚海一带多有之,其树无皮,当枝干青翠时,著火即燃,不必待其枯稿。烧时有焰,而无烟,与炭相似,且耐久不熄,亦木中罕见者。

葡萄

葡萄来自西域,中土所有之种无多。近得哈密回子等地方各种,植于御苑中。结实有白者、绿者、紫者,长如马乳者。又一种大葡萄,中间有小者,名公领孙。又一种小者,名琐琐葡萄。种类虽殊,食皆甘美,移植南方便失本味。大约其性北方沙石水土相宜。

堪达罕

索约尔济等地方,有兽名堪达罕,鹿类也。色苍黑,项下有肉囊如繁缨。

大者至千馀斤,其角宽扁,以之为决,[《诗经》:「决拾既饮」,注:决以象骨为之,著于右手大指所以钩弦开体。]胜于象骨。世人贵之。其四蹄能驱风,凡转筋等症,佩于患处为效甚速。

汶上县分水口

朕屡南巡,经过汶上县分水口,观遏汶分流处,深服白英相度开浚之妙。考河渠通漕诸书,初元人遏汶水北出阳谷,以通卫水,南出济宁以通泗水,其分水之处为会源牐,即今济宁之天井牐也。然按其地势,南自沽头以达河淮,询为便利。而北由安居至南旺,南旺地高于天井,安能激水逆流,而使之分乎?故当时虽多设牐坝,而尝患漏竭,即水盈满亦仅可胜小舟而已。至明永乐时,总督河道宋礼用老人白英之策,筑戴村坝以遏汶,导致出鹅河口,入南旺湖。然后分流南北。以分水口为水脊,因势均导,南得四分,北得六分。增修水牐以时启闭,漕运遂通。今南北流惟吾所用,如浅于南,则闭南旺北循;浅于北,则闭南旺南牐。湖、泉并注,南北合流,虽有早暵,靡不有济。每岁东南漕艘,无或滞留,此皆白英遏汶分水之功也。相传英当日每徘徊汶、济之间,积数十年精思,一旦确有所见,决为此议。三百馀年行之无弊,所谓因地之宜,顺水之性也。

诗文以命意为上

诗文之道以命意为上,意在笔先,然后发为文词,形诸歌咏,自能超出众人之表。令读书寻味无穷。所以古来名人著作,皆言近而旨远,千载而下,尤如见其心思,聆其謦咳,此皆以敬诚意胜,不徒以华丽之胜也。若胸无卓见,于理祗以铺叙辞藻为工,虽丰彩可观,而实意已鲜,欲以传世而行远,不亦难平?

落叶松

五台及口外兴安高寒之地,有树名落叶松。枝干与杉无异,而针亦青葱如盖,惟经霜雪后则叶尽脱。其木质甚坚,有微毒,斫伐时误入肌肤骤难平复。根株历久不朽,沈埋水土中则为石,可供磨砺之需,亦松杉之别种也。

土鲁番地极热

土鲁番地方,去雪山不过百里之内,天气极热。其人皆入夜始出耕种,若日出以后,则暑不可耐。且其地多碛石,赤日中石热如火,触之有焦烂之患。

古称西域流沙多热风,人物当之皆迷仆。或疑其言之太过,由今观之,实有符于古所传者。

文章体道亲切惟有朱子

朕自冲龄留心载籍,嗜读古人之文,选秦汉以及唐宋诸名作勒为一书,逐篇亲加评论,名曰《古文渊鉴》,旋授梓颁赐,以广其传于天下。迩年来常置案头,以备温习。兹于避暑山庄,万几之暇,翻阅经史、性理诸书,复取古文披览一过,其中气韵古雅,辞藻典赡,各擅所长,固极文章之能事。至于体道亲切,说理详明,阐发圣贤之精微,可施诸政事,验诸日用,实裨益于身心性命者,惟有朱子之书驾乎诸家之上,令人寻味无穷,久而弥觉其旨。此朕读书嗜古,阅历数十年之后,有得于心,特为拈出,善读书者当必能知之。

回子地产丝

西北回子地方产丝绵,以之制甲,其坚固胜于中土,大约四十层可敌浙江之丝八十层。向来不知外国出丝也。

蒙古居处有定

塞外情形不可臆度,必亲履其境,然后能知之。古称蒙古迁徙无常,但逐水草而居,似乎无一定之所,可以任意栖止矣。不知塞外地虽空旷,亦有水草不能相兼者,若有草无水,虽欲驻牧于此,其势断有所不能。是知毡庐毳幕常有不定之形,而其实则不越乎平日所居之故址也。又古人尝谓春月蒙古马瘦,朕北征时正值春月,未见蒙古不能移动。倘遇寒风雨雪,内地所骑马骡之类,在京中毛已换尽故有倒坏.口外地寒,其马冬毛尤在。所伤者皆内地之马,蒙古之马依然无恙。此亦古人未亲履其地而论之也。

白龙堆

白龙堆,古沙碛也。汉时为楼兰、姑师地。今蒙古部落敖汉、奈曼等居其东;阿霸垓、阿霸哈纳尔、鄂尔多斯等居其西;巴林等居其北。四十九家半界于龙霍。考「边卫志」云:龙堆沙形如土龙,身高者二三丈,卑者丈馀。东倚三危,北望蒲昌,为西极要路。朕时北巡,亲履其地,见所谓龙堆者,长者十数丈,短者亦三四丈,形蜿蜒如龙,非可以高卑论也。土人云,龙形皆头向东南,尾朝西北,验之信然。又,其形无定处,今日隆然而起者,明日已为平沙,而或左或右之间,又隐隐聚成龙形矣。是非仅风力所能散聚,盖其灵气凝结变化无方,真似龙耳。史志所记未能详也。

水多伏流

《尚书》疏言:济水三伏三见。《水经注》言:黄河三伏三见。桑乾、黑水亦伏而再见。以为水之脉远性厚者乃然。不知天下之水伏流者甚多,不足异也。朕每见口外诸小川,流而忽隐,隐而复流者,在处有之。故杜甫诗云:「塞水不成河」,言其断续不成通川耳。今京师畅春园之万泉庄平地涌泉汇于丹棱沜、循沜而西至西勾注为小溪,又南为陂者五六,至东雉村[东雉村,今名慈家务],水入地中伏行,至六里河,重源浚发,合圣水、龙泉东注拒马。此可按地脉而求者也。世人不能随地考验,故少见多怪。明王嘉谟《海淀记》但云丹棱沜,水忽显忽隐而未究其隐归何处。魏《土地记》述当时谚云:高梁无上源;清泉无下尾。夫有本之水,放乎四海宁有一发即竭,有源而无委乎?是知凡淳而为渊,潴而为泽,必有经流潜通暗注,故能久而不涸也。以类推之,海西所谓地中有海,亦理之所有者。

同声相应

审音之道理极平易,而暗者不识,皆由习焉弗察耳。即以人声论之,喜怒动于中,声音达于外,当其情动声发,听者不必观气探色,可以知其情之为喜为怒也。又两人对语,其发音高者,则应之者亦高;其发音卑者,则应之者亦卑.反是则不和矣。此即同声相应,自然之至理也。惟乐亦然,发于何音,止于何音,为某调为某宫为某字,是犹闻人声而辨其情之何属也。取琴瑟之类,置二器均调一律,鼓此器一弦,则彼器虚弦必应。推之八音之属,皆然。《庄子》所谓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,鼓宫宫动,鼓角角动,音律和矣。是犹人声相感,高卑相应也。夫天地精微之理,皆在现前,而人不能格物穷理。朱子所谓愚者不及,智者过之也。至若清池之方响,应蕤宾而跃;光宅之塔铃,应姑洗而鸣。志籍所载,或惊为怪异,或疑其虚无,此虽皆耳食者,然亦因前人之说过于高远也。朕故以人声之感应明之,亦近取诸身之一端耳。

回子多元子孙

西北回子种类甚多。当日元太祖征服回子诸国,悉有其地,因命诸子分统之,是为部落之主。岁月既久,语言行事及服食器用遂习回子风俗,无复蒙古之旧,而其实皆元之苗裔也。

阿霸垓盐

盐之种类不一,南方所用海盐、井盐,皆须煎熬烹炼;山西解州盐池如耕者之疏为畦陇,引水灌其中,俟夏秋南风一起,即结成盐印。故昔人以为海盘、井盐资于人;解盐资于天也。独阿霸垓部落,及张家口外牧圉之地有盐一种,出水泽中,不待煎熬而自成,亦不待南风而后结。土人就近取之,其块大小不等,色青黑,味甚佳,不减于中土所产者。始知天生百物以备民用,随在各足。《礼记》所谓天时有生,地利有宜也。

累黍

黑黍之说,群儒辨论纷纭,而终无定准。李照以纵黍累尺而太长;胡瑗以横黍累尺而太短。房庶以实千二百黍为黄钟之长;而马端临讥其非通论。是皆止言黄钟为九寸,而不知此九寸为何代之尺也。朕亲累黍测验,今营造尺适符纵黍一百之数,而横黍一百止当纵黍八十一,而以千二百黍实之,黄钟亦无不合。特古者二十四铢为一两,今二十四铢仅半两耳。此犹古之一石乃今之五斗也。是知所谓黄钟九寸者,乃周尺之九寸。若以今尺九寸求之,则失矣。而后人各以时尺论之,不亦谬乎?又古者论黍,以上党羊头山产者为贵,而犹疑岁有丰歉,则黍有大小,必求一稃二米者,是大不然。朕今随地取黍,检择大者累尺为纵为横、为铢为两,不爽毫厘。盖得其根本,则自无差忒。因知昔人之定分寸、度空径,独有取于黍者。五谷惟黍粒均齐,馀则不能无大小之故也。

温泉

温泉可以疗疾蠲疴,人尽知之。而不知尤宜于年长之人。若四十以内者,初浴汤池时反觉气弱,必久而后复。盖人至四十以外,筋骨少衰气多收敛,得温和之助,自然精神怡畅。若少年血脉方刚,更以纯阳之气蒸逼之,汗液越泄,精气外散,不无少损。李时珍曰:入浴后当大虚惫。此未分老少之论也。又,浴汤池必以七日为期,汤之功力始到,再静养七日,调摄心志,导和引元,则一身之气脉充足,诸疾自愈。张说《温泉箴》云:「若入温泉,居食失节,动出轻躁,莫之或益,伤之者至矣。故君子慎微.」此至言也。

熬水

泉水所发,其源流清远,及色味少异者,下必有金石之物,而温泉尤显而易见者也。然古人往往不能辨别,如《泉志》所载云:新安黄山是朱砂泉,春时水即微红故也。或云朱砂虽红,而不热,当是雄黄。临潼骊山是礜石泉,或云礜石不香,就是朱砂。《本草》云:温泉下有硫黄,气味虽恶,而可愈疾。然有一种砒石者,与硫黄相似,浴之有毒,不可不慎。夫以一二有名之温汤,千百年来,尚不能确指为何泉。若遇荒山穷谷之中,又何以辨乎?是盖未得熬水徵验之法也。朕每遇温泉,即以银碗盛水,隔汤用文火收炼,俟碗水乾,观水脚所积,或为礜石,或为硷卤,或为硫黄等,皆判然分晓,且视所积之轻重,而水性之清浊,及浴人之损益,皆可知矣。较之昔人悬虚拟议,辨之于色香味,而究无捉摸者,不实有可据而足凭乎?

朝鲜纸

世传朝鲜国纸,为蚕茧所作,不知即楮皮也。陆玑《诗疏》谓之楮叶,又曰江南人捣以为纸,光泽甚好。盖以其形似叶也。朕询之使臣,知彼国人取楮树去外皮之粗者,用其中白皮捣煮,造为纸,乃绵密滑腻,有似蚕茧,而世人遂误传耶。

飞狐

飞狐产于口外密树林中,形似狐,肉翅连四足及尾,能飞,但能下而不能上。《续博物志》云:飞狐亦名飞生。今山、陕有飞狐岭、飞狐口,当时必以物产得名。而《名胜志》曰:有狐食五粒松子,遂成飞仙,其说荒诞。皆因未知天下有所谓飞狐也。口外又有飞鼠,与飞狐相类,特头尾似鼠,形体小于狐。《荀子》所谓鼯鼠五技而穷也。此种荆楚间亦多有之,惟飞狐独西北乃有耳。

马口柴

明时宫中用马口柴,俱取给于山西蔚州、广昌、直隶昌平诸州县。其柴长四尺许,整齐白净,两端刻两口,以绳缚之,故谓之马口柴。康熙初年,炊爨还用此。今惟天坛焚燎用之。故近世人见之者甚少,且有不知其名者。

黄河九曲

《始訚图》曰:黄河自昆仑来,凡九曲,入于渤海,每曲千里。《河图》以黄河九曲,配上天权、势、距楼等九星,谓二曲荒外,七曲在中国。又自积石以下,分为四大折。此特举其大者言之耳。朕自宁夏横城登小舟,顺流而下,至湖滩河所二十一日,其险不可胜言,河势之汹涌,与内地相同。其性迁徙无定,摄东则西岸涨,摄西则东岸涨,沙滩洲渚随水变更,互出错列。又两崖或有高山大谷,纤馀盘折,以挟束之。河岂能直行千里乎?如山西之蒲阪,古谓之河曲,春秋秦人、晋人战于河曲是也。而太原府又有河曲县。《舆地志》云:以河曲得名。即潼关之河,亦正当其曲处。唐人张祜《潼关诗》云:「地势遥尊岳,河流侧让关。」可证也。而皆非千里一曲之处,是知河之曲处多矣。《水经注》曰:黄河千里一大曲,百里一小曲,庶几近之。《史记》曰:黄河如带。则当日河形正自折旋环抱也。况自南徙以后,自孟津而下,久已非九曲之旧矣。其随地回屈又何可胜数哉?

老人星

偶阅《辽史·穆宗纪》,应历十二年春二月萧思温奏:老人星见,乞行赦宥。夫星辰虽随天运行,而其隐见,却有方隅。老人星在今扬州地方,于二三月时每每见之;若北方则不能见.惟于天球上可指而知耳。故名南极老人,言是星之属乎南也。《史记·夭官书》张守节注云,老人一星在弧南,常以秋分之曙见于丙,春分之夕见于丁。丙、丁皆南方,此明证也。辽都临潢府,地处最东北,安有老人星见之理乎?

赵孟俯命名

赵孟俯,取名孟俯之义,考之诸书皆无据证。按《说文长笺》云:从兆从页。邵氏言:得兆必敬,俯低头听也,有敬意。又按《宋史·宗室世系表》,凡太祖十一世孙皆名孟某,是孟字乃其世系排次,而孟俯同产十人,其名上字从孟、下字皆从页旁,如孟俯、孟吁其著者也。或取俯字之义,或取敬字之义耳。又孟俯一辈皆字子某,如孟俯字子昂,孟吁字子俊,孟坚字子固,似上一字取「孟子」二字相连,下一字取俯昂、吁俊、坚固,二字相连之义,亦未可知。

九河故道

九河故道,汉、唐、宋诸家之说不一,或谓在济南境内,或谓远界永平,而郦道元谓:「九河苞沦于海。万以朕揆之,其九河入海之处,在今天津之直沽,而九河故道不出沧、景二三百里间也。盖水性就下,今南北之水,以夭津为尾闾,地最洼下。虽数千百年中,或陇谷变迁,而高卑大势,南北定位,有必不可易者。即以《禹贡》之文考之,可以断矣。《禹贡》曰:「至于大伾,北过洚水,至于大陆,又北播为九河。」疏云:大伾属魏郡黎阳,洚水在信都,大陆,泽名。夫黎阳今之浚县,信都今之深州,大陆泽在今之束鹿界,而河间在浚县、深州、束鹿之北,故曰又北也。又「九河既道」,疏云:「平原以北」,平原今德州境,言德州以上也。《汉书·沟洫志》许商云:「九河之名,有徒骇、胡苏、鬲津,在成平、东光、鬲界中。」此三地今皆属河间。杜氏《通典》云:「钩盘在景,马颊、覆釜在赵郡。」景即景州,赵郡今琢、易南,古所谓燕南赵北也。《舆地记》云:简河在临津。《金史·地理志》云:「南皮县有洁河、太史河。」传志所载九河故道之在河间境也。又岂不彰明备著乎?则天津为同为逆河入海之道无疑矣。河至周定王时,已南徙。九河故迹亦渐湮废,后人不能深究地势,多穿凿傅会。其指在济南者,既失之过南;其指在永平者,又失之过北。而郑康成据纬书谓齐桓公填塞八河,以拓疆界,其说益滋伪谬耳。凡人读书能正据经文,考以古今形势,则诸家之说,自有折衷。夫河间古郡,称名已久,其所以谓之河间者,以其在九河之间也。顾名思义又可知矣。

杨柳

《古今物疏》于草木之名,皆不能区别,如杨柳本二木。二木之内,柳又有十种馀,杨亦有数种。注释家在往合称之,即有分之者,于杨则曰似柳,于柳则曰似杨,不知二木迥然不相似也。杨之叶,厚而阔,色深而光,其枝粗硬而白,枝头结芯,累累如悬铃,春尽时,则四拆中落,白花如毡。柳之叶,狭而长,色浅而暗,其枝柔细而绿,叶间著花如葚,花后则成絮而飞.二木之不同如此。

《易》曰:「枯杨生稊。」《诗》曰:「东门之杨。」又曰:「折柳樊圃。」经传所载原未尝合一也。即《小雅》所谓「杨柳依依」,是言春时杨与柳俱依依然也。《周礼·膏物》注曰:「谓杨柳之属。」「之属」云者,尤言某某类耳。自《毛传》注:杨柳为蒲柳,而后人遂合为一。不知蒲柳生水泽中,可为箭笴,别是一种。诗人骚客承袭词章,不能精求物类,然其于杨花则只曰花,于柳花则曰绵曰絮,是亦不能掩其异央。至李时珍注《本草》谓:「杨枝硬而扬起,故曰杨,柳枝弱而垂流,故曰柳。」是又以直柳垂柳,指为杨与柳之分,其谬益甚。多识之学不亦难平?

风随地殊

谚云:「千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雨。」昔人谓:雨有咫尺之殊,何必百里?不知风亦不可以「千里」论也。尝记验风候,如畿内是日为西北风,山东去京为近,而其日风乃东南。盖风随地起,随地而殊。《抱朴子》谓:「鸣条之风百里,折枝之风五百里」,是言风之有无,初不论方向也。朱子曰:风与天相似,旋转未尝息。此处无风,或旋在他处,或旋在上面,都未可知。兹论最善。又上下之间亦有不同,如起火初迸裂时,其烟南向,及升云际,烟又北向,此其验也。

风无正方

《吕氏春秋》以八风配方隅,而系以四时。《春秋运斗枢》以四方配四时,而分主客,其说亦有未尽然者。朕留心观察,凡风自西南起者,为主风,馀俱属客风。《易》之先天巽卦在西南,可见圣人取义之精,为万古不可易也。又《淮南子》云:「风者,天之偏气。」「偏」字义旨微妙。盖风之所起不自东西南北正向,皆从四隅而发,及其旋转,则有时而偶值正方。曾以此谕海西人,彼初未深信,令至观星台验相风乌,乃叹服焉。此皆切近之事,却未有人道出。

水底有风

风者,气也。气无处不流,风亦无处不到。故水上行风,水下亦行风。东风解冻先从下坼,知水底风力更猛迅也。元人《杂说》载有人浴于河者,卒中寒风拘挛,谓风来水底,其利如箭,理实有之。

人依土生

五行皆为民用,而土为之主。人之始终,皆依于土,不可须臾离也。五谷果蓏之属,飞走潜动之类,总为土产。故《书》大义云,土者万物之所资生,是为人用。《礼外传注》云,人皆食土之物,养成形体。尝闻泛洋之人,水居日久,一至陆地觉土香异常,至欲俯首就而食之。是可见人之不能离土矣。《庄子》曰「百昌生于土而反于土」,信然。

定南针

定南针所指,必微有偏向,不能确指正南。且其偏向,各处不同,而其偏之多少,亦不一定。如京师二十年前测得偏三度,至今偏二度半。各省或偏西,或偏东,皆不一。惟盛京地方得正南,今不知改易否也。宋沈括《梦溪笔谈》谓:磁石磨针,必微偏东向。而元周达观《真腊风土记》谓:定南多丁未针。《大观本草注》谓:丙丁皆火位,庚辛受其制,物理相感耳。而推求真南之道,昔人未尝言之。朕曾测量日影,见日至正南,影必下垂。以此定是正南真向也。今人营造居室,如因地势曲折者,面向所不必言;若适有平正之地,其所卜建屋基向东南者,针亦东南;向西南者,针亦西南。初非有意为之,乃自然而然,无所容其智巧者也。又,赤道之下,针定向上,此土针锋亦略斜向上。今罗镜中制之平耳。海西人云:磁石乃地中心之性,一尖指地,一尖指赤道。今将上指者,令重使平,以取南。与《物性志》谓磁石受太阳之精,其气直上下之说相合。

两尺脉属两肾

人身藏府,皆表里相配,于五行各有专属:肺与大肠为表里,属金;心与小肠为表里,属火;肝与胆为表里,属木;脾与胃为表里,属土;肾与膀胱为表里,属水。惟命门为虚寄,或云属火,或云属水,总无确说。西北医家谓左右尺脉,分属左右肾,皆水也。细思其言,颇为近理。朱子曰:属北方者,便著用两字,元亨利贞,贞配智,北方水地,文言以「贞固」二字释之。方神朱雀、青龙、白虎皆一,北方元武,便有龟、蛇二者矣。又,《左传》蔡墨对魏献子五官金、木、火、土之正,皆用一人为之,至水正则曰修及熙为元冥,以二人治之,即此义也。

果单

果单出陕西。查《本草注》云:果单以楸子为之,即刘熙《释名》所谓奈油也。不知楸子所成特黄色一种耳。有红、黑二种,则以哈果为之。哈果出肃州,及宁夏、边外。回子呼为哈忒。今口外亦随处有之,枝干丛生,有柔刺,不甚高大,其皮可以饰箭溜矢把,耐久倍于桃皮。叶似野蒲萄而小,结实攒聚,秋深乃熟,或赤色,或青黑色,故俗亦名红果、黑果。边人云:秋时采取,摘去枝梗,将果下锅,熬出津液,漉去渣滓,炼成薄膏,贮别器内,候少凉,膏欲凝结。略如纸房抄纸法,以木为匡,抄而成皮,匀薄如油纸,揭起阴乾。红果成者,色红,黑果成者,色黑。土人以之饷远。亦名果煆皮,以自熬煆而成也。乃哈果之名,书籍皆不载,是知古今方物略而弗备者,何可胜记也。

普盘

普盘即木莓,一名悬钩子,《尔雅》所谓葥也。按《本草》云,悬钩树,生高四五尺,其茎白色,有倒刺,其叶有细齿,颇似樱桃叶而狭长,又似地棠花叶。四月开小白花,结实红色,味酸美,人可多食之。有以为即覆盆,误也。盖莓有三种:藤生缘树而起者大麦莓,乃入药之覆盆也;树本挺而丛生者木莓,一名山莓,即普盘也;草本委地而生者地莓,亦名蛇莓,不可食,今江南人谓之花盘也。

各作泥腊

西洋大红,出阿末里噶。彼地有树,树上有虫,俟虫自落,以布盛于树下收之,成大红色虫,名「各作泥腊」。考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有紫铆,出真腊国,呼为「勒法」。亦出彼国。使人云,是蚁运土于树端作案结成紫铆。唐《本草》苏恭云,紫铆正如腊虫,研取用之。《吴录》所谓赤胶,亦名紫梗,色最红,非中国所有也。又考元周达观《真腊风土记》云:紫梗,虫名,生于一等树上,其树长丈馀,枝条郁茂,叶似橘,经冬而凋,上生此虫,正如叶螵蛸之状,叶凋时虫亦自落,国人用以假色,亦颇难得。又唐人张彦远《名画记》云:「画工善其事,必利其器。研练重采,用南海之蚁铆。」按今西洋之各作泥腊,大小正如蚁腹,研淘取色,有成大红者,亦有成真紫者。用之设采,鲜艳异于中国之红紫。是即古之紫铆无疑。而北宋以前画用大红色,至今尤极鲜润者,实缘此也。

梌树

枫树南北不同。北方原无枫树之名,自南巡见枫树,方知北方之梌木,即是枫树。但南方厥木惟乔,所以直生;北方厥木惟丛,故矮短耳。其枝叶则相同也。

阿滥

阿滥之名见《唐诗纪事》,骊山有小禽名阿滥堆(《禽经》作□□鸟],善鸣。明皇御玉笛,采其声翻新曲,且名焉。张祜诗云:「至今风俗骊山下,村笛尤吹阿滥堆。」《通雅》云,□,骊山鸟也,一名阿滥堆。则古名□矣[《尔雅》「□,□□」,疏云:□,一名鶶鷵。]。亦作鴳滥[鴳读安,与阿音近],韦昭所谓鴳扈。苏轼诗:「不见阿滥堆,决起随冲风。」此鸟有二种:一种凤头者,高诱《吕览》注所谓鴳,一名冠雀是也;一种无凤头者,《汇雅》所谓阿兰,似百舌而无毛角是也。江南人呼为鴳□,或讹为乌□。

金光子

金光子,闽人呼酸枣,树极高大,叶长而尖,如橄榄。四月开花浅绿色,结实如大枣,八月始熟,色黄,故亦名金枣。收乾则紫赤色,味酸。核圆而坚,多窍,人心之状,圆外窍中,故此果专为心家药。《闽书》云,酸枣出福州建宁、福宁,建宁人以为糕与樝糕相似。或云其种自西域佛国来,取其核就天然罅孔处雕镂作罗汉形为念珠。按《政和本草图经》云:酸枣真者最不易得,其木高数丈,径围一二尺,木理极细,坚而且重,皮亦细,纹似蛇鳞,其核仁大而色赤如丹。今市之货者,皆实耳。

葛仙米

葛仙米生湖广沼溪山穴中石上。遇大雨冲开穴口,此米随流而出,土人捞取。初取时如小鲜木耳,紫绿色,以醋拌之,肥脆可食,土人名天仙菜。乾则名天仙米,亦名葛仙米。以水浸之,与肉同煮,犹作木耳味。大约山洞内,石髓滴石而成,性寒,不宜多食。闻他府及四川有之,必遇水冲乃得,岁不常遇。他如深山背阴处,大雨之后,石上亦间生,然形质甚薄,见日则化,或乾如纸,不可食矣。又《梧州府志》,葛仙米出北流县勾漏洞石上,为水所渍而成,石耳类也。采得暴乾,仍渍以水,如米状以酒泛之,清爽袭人。此原非谷属而名为米,俗云晋葛洪隐此,乏粮采以为食,故名。《岭南杂记》云,韶州仁化县丹霞山产仙米,遍地所生,粒如粟而色绿,煮熟如米,其味清膄。大抵南方深山中皆有之也。

倒吊果

倒吊果,俗名吊搭果,形似山梨而小,体微长,味酢,肉多沙,长蒂。诸果始生时皆向上,此果花实皆下垂,故名。生时坚涩,熟乃沙,性暖,利健脾消食。树枝叶俱如梨,为秦中物产。今遵化沿边有之。而考之书籍,草木诸谱皆不载倒吊之名。惟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云:「搭遝离支」。搭遝音近打拉。张揖注云:「搭遝,果名。」按梅尧臣《牡丹诗》用「打拉」二字。北人方言,以欹垂为打拉。是答遝名果,或因其下垂也。《说文》、《篇海》俱作搭□果,今名吊搭,或是答遝音之转耳。

林擒

李类甚繁,林禽其一也。树不甚高,枝叶皆如李,花白。唐人谓之「月临花,实如李,而差小」。有黄、红二种。《本草》所谓金林擒、红林擒是也。独核有仁,味甘津,亦名来禽,亦名密果。此果味如密,能来众禽于林,故得林擒、来禽、密果诸称。《学圃杂疏》谓,花红,即古林擒,误矣。花红,柰属也。柰有数种,其树皆疏直,叶皆大而厚,花带微红。其实之形色各以种分:小而赤者,曰柰子;大而赤者,日槟子;白而点红,或纯白圆且大者,曰苹婆果;半红白脆有津者,曰花红;绵而沙者,曰沙果。《西京杂记》所以有素柰、青柰、丹柰之别也。又有海棠果,《通志》谓之海红,而关西有楸子,有榅桲(满洲呼山樝曰榅桲,与陕西同音。查梅尧臣有「得沙苑榅桲诗」,《政和本草》附载榅桲于柰内,是宋时已有此称。其始或从陕西流名关外,或从关外通音陕西,俱未可定),亦皆柰类。盖李之与柰,其枝、叶、花、实固区以别,而其子、核之异尤最易辨:坚而独者,李类;柔小而四五粒者,奈类。草木诸书皆以林擒附于柰内,其亦未尝体认物性矣。

人中

人之水沟穴,在鼻下口上,一名「人中」。脉论、奇经诸书谓,任、督二脉,一行于身之前、一行于身之后,会于素髎、水沟、断交三穴。三穴为面中三水沟,又为三之中,故名「人中」也。一说人有九窍,自鼻以上皆两,自口以下皆一,此居其中,故云。是但释「中」之义耳。而王逵《蠡海集》为之说曰,所谓人中者,天食人以五气,鼻受之,地食人以五味,口受之。人中盖居人身天地之中也。此又未免穿凿。盖人受夭地纯全之气成形,四肢百骸能得其全;兽则得其偏,如猿猴、猩猩之类,凡诸寓兽亦似人形,而其鼻柱直唇之间,总无此水沟一段。以此辨人之独异于兽,水沟之所以得「人中」名也。今满洲呼「呢呀尔马」,蒙古呼「库门」,高丽呼「萨拉密」,皆直曰人而已。可见义理真确,自可通之六合。窃疑古人气穴辨论,何以未经道此?及阅《素问·骨穴篇注》有「鼻」、「人」二字,是古人亦只呼为人矣。

鼬鼠

俄罗斯近海,北地最寒,有地兽焉。形似鼠,而身大如象,穴地以行,见风日即毙。其骨亦类象牙,白泽柔滑,纹无损裂。土人每于河滨土中得之,以其骨制碗、碟、梳、篦。其肉性甚寒,食之可除烦热。俄罗斯名「摩门橐洼」,华名「鼢鼠」。乃知《神异经》所云北方层冰之下有大鼠,肉重千斤,食之已热。字书谓,鼢鼠别有一种,大于水牛,穿地而行,见日月之光则死,皆即此也。

地震

朕临揽六十年,读书阅事,务体验至理。大凡地震,皆由积气所致。程子曰,凡地动只是气动。盖积土之气,不能纯一,闷郁既久,其势不得不奋。《老子》所谓「地无以宁,恐将发此,地之所以动也」。阴阳迫而动于下:深则震动虽微,而所及者广;浅则震动虽大,而所及者近。广者千里而遥,近者百十里而止。适当其始发处,甚至落瓦、倒垣、裂地、败宇,而方幅之内,递以近远而差。其发始于一处,旁及四隅。凡在东西南北者,皆知其所自也。至于涌泉溢水,此皆地中所有,随此气而出耳。既震之后,积气既发,断无再大震之理;而其气之复归于脉络者,升降之间,尤不能大顺,必至于安和通适,而后反其宁静之体,故大震之后不时有动摇,此地气反元之徵也。宋儒谓阳气郁而不申,逆为往来,则地为之震。《玉历通政经》云:阴阳太甚,则为地震。此皆明于理者。

西北地方数十年内,每有震动,而江浙绝无。缘大江以南至于荆、楚、滇、黔多大川支水,地亦隆洼起伏,无数百里平衍者,其势欹侧,下走气无停行。而西北之地弥广旁薄,其气厚劲坌涌,而又无水泽以舒泄之,故易为震也。然边海之地,如台湾月辄数动者,又何也?海水力厚而势平,又以积阴之气,镇乎土精之上。《国语》所谓「阳伏而不能出,阴迫而不能蒸,于是有地震」,此台湾之所以常动也。谢肇淛《五杂俎》云,闽、广地常动,说者谓滨海水多,则地浮。夫地岂能浮于海乎?此非通论。京房言地震云,于水则波。今泛海者遇地动,无风而舟自荡摇,舟中人辄能知也。地震之由于积气,其理如此。而人鲜有论及者,故详著之。

江源

中国水之大而流长者,惟河与江,其源皆出西番界。河之源,自《元史》发明之后,人因得知其大略。江之源则从未有能确指其地者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颇言其端委,而于发源之处,则云:「以今所闻,殆未滥觞。」道元亦阙疑而弗敢定也。今三藏之地俱归版籍,山川原委,皆可按图以稽。乃知所谓岷山导江者,江水泛滥中国之始,禹从此水而导之,江之源实不在是也。江源发于科尔坤山之东南,有三泉流出[一自匝巴颜哈拉岭流出,名七七拉噶纳。一自麻穆巴颜哈拉岭流出,名麻穆七七拉噶纳。一自巴颜吐呼母巴颜哈拉岭流出,名古科克巴哈七七拉噶纳],合而东南流,土人名「岷捏撮」。岷捏撮者,译言岷江也,是为岷江之源。南流至岷纳克,地名鸦龙江,又南流至占对宣抚司,会打冲河,入于金沙江,东流经云南境,至四川叙州府,与川江合。是真江源。根据后人但见打冲河之入金沙,金沙之入川江。而又据《禹贡》「东别为沱」之文,谓川江为岷江,溯流以穷源,谓江源必在黄胜关外。不知鸦龙江之上流实为江源也。故导江之江,有蜀江、离江、锦江、都江之称,随地随时异名,而不得专。岷江之目者非其源也。宋范成大、陆游亦尝言之。范成大《吴船录》曰,江源自西戎由岷山涧壑中出,而合于都江。今书所云,止自中国言耳。陆游《入蜀记》日,尝登岷山,欲穷江源而不可得。盖自蜀郡之西,大山广谷,西南走,蛮箐中皆岷山也,则江所从来远矣。二说皆知黄胜关流入之江非江源,而不能定其所在。后人反据《禹贡》文,以辨其非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谓:岷山在湔氏道西,徼外江水所出,言虽无弊,特不知所谓徼外者,今科尔坤山之东南耶,抑即黄胜关外地也。《元史》云,江水出蜀西南徼外,东至于岷山,而禹导之,可谓得其方矣,而不能明悉如记河源者。盖河自都实奉使后,始得其源。大江浚发之地,从无人至者。元世祖南征,即从葱岭而南,直达天竺、缅甸,由云贵经湖广以返,路在江源之外,故不得其详也。然亦有至其地,而究未能辨之者,明之宗泐是也.宗泐使西域归云,西番抹必力赤巴山有二水,在东北者为河源,在东南为犂牛河,江源也。犂牛河即丽江,一名金沙江者。宗泐但见是水之先合于金沙江,而后合于川江,不知金沙江别源于西番之乳牛山,去江源西千馀里,乃谓岷江即金沙,误矣。数家之说,尤近于影响,其馀荒唐散漫,更无可采。《隋·经籍志》有《寻江源》一卷,其书不传,间见《地记》有引之者。其说云,岷江发源于临洮木塔山。临洮今洮州卫,洮河横亘于南,江岂能越洮河而南下耶?即有其书,必多舛错,亦不足观已。惟明徐弘祖有《溯江纪源》一篇颇切于形理。弘祖曰,河入中国历省五而入海,江入中国亦历省五而入海,计其吐纳,江倍于河。按其发源,河自昆仑之北,江自昆仑之南[按昆仑,即科尔坤之讹,非真昆仑也]。非江源短,而河源长也。又云,北龙夹河之北,南龙抱江之南,中龙中界之,北龙祗南向半支入中国,惟南龙旁薄半宇内,其脉亦发于昆仑,与金沙江相并南下,环滇池以达五岭,龙长则源脉亦长,江之所以大于河也。至李膺《益州记》云,羊膊岭水分为二派:一东南流为大江;一西南流为大渡河。元金履祥释《禹贡》从之。夫大渡河源发于四川大邑县之雾中山,至嘉定州合川江。其去岷江真源,东西相隔千馀里,去禹导江之处,南北亦相悬五百馀里(《禹贡》导江之处在今黄胜关外,乃褚山]。而云俱发于羊膊岭,何其谬耶?此皆未得其真,惑于载籍,以意悬揣,而失之也。学者孰从而征之。故详记江源,并论列诸家之说于篇。

恒河

释氏之书,本自西域,其纪山川似乎荒怪,然亦颇有依据,不可尽非其言。小有舛错者,或述之传闻,或译于笔授,转相记说而讹耳。如《因本经》云,阿耨达山顶有阿耨达池,池东有恒伽河,从象口出,流入东海;南有辛头河,从牛口出,流入南海,西有博义河,从马口出,流入西海;北有斯陀河,从师子口出,流入北海。后人据文疑水从牛、马、师、象口出,必无之理。不知所谓牛、马、象、师者皆山之形似也。其云入东南西北海,则误矣。阿耨达山,今之冈底斯也。冈底斯之前,有二湖[番名马品母达赖湖、郎噶湖],即阿耨达池也。其东有山,曰马口[番名打母朱喀巴泊],有水流出,东南入云南境,为槟榔江.经缅甸入南海。其南有山曰象口[番名郎千喀巴珀],有水流出,入二湖而西流。其北有山日师子口[番名僧格喀巴珀],有水流出,亦西行,与象口之水会,而南流。其西有山曰孔雀口[番名马泊家喀巴珀],有水流出,南行与象师口之水会,而东南流为恒河[番名冈噶母伦江),入南海。是经所谓牛、马、师、象口者,方位或不同,至今番人尤称名之。特四水:一分流于东,为槟榔江,三合流于南,为恒河,而总入于南海。无分入四海之道耳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引《西域记》云:「阿耨达山有水名遥奴,名萨罕,名恒伽,三水俱入恒河。」

兹说信然。又,《括地志》谓,阿耨达山,一名昆仑者,非也。昆仑去冈底斯西二十度,在天竺之极西,西印度之北,以北极为天顶,故《河图括地象》曰:「昆仑横为地轴,上为天镇。」《道经》谓「天之中岳。」《水经》谓「昆仑在地之中。」皆言在天地之中也。冈底斯去北极偏东二十度,其非昆仑明矣。

浮白

「浮白」二字,人但知为饮罚爵之名,不知浮白乃人身气穴之一。《素问·黄帝问气穴篇》曰「目瞳子、浮白二穴」,注云:「浮白在耳后入发际,足太阳、少阳二脉之会。」特以古人未经用过,而《素问》为医药之书,学者未能旁通,故知者鲜耳。若「玉楼」、「银海」,经苏轼诗中引用,后人皆知玉楼为肩,银海为目矣。

御稻米

丰泽园中有水田数区,布玉田谷种,岁至九月始刈获登场。一日循行阡陌,时方六月下旬,谷穗方颖,忽见一科高出众稻之上,实已坚好,因收藏其种,待来年验其成熟之早否。明岁六月时,此种果先熟。从此生生不已,岁取千百.四十馀年以来,内膳所进,皆此米也。其米,色微红,而粒长,气香而味腴,以其生自苑田,故名御稻米。一岁两种亦能成两熟。口外种稻,至白露以后数天,不能成熟,惟此种可以白露前收割。故山庄稻田所收,每岁避署用之尚有赢馀。曾颁给其种与江、浙督抚、织造,令民间种之。闻两省颇有此米,惜未广也。南方气暖,其熟必早于北地。当夏秋之交,麦禾不接,得此早稻,利民非小。若更一岁两种,则亩有倍石之收,将来盖藏渐可充实矣。昔宋仁宗闻占城有早熟稻,遣使由福建而往,以珍物易其禾种,给江淮两浙,即今南方所谓黑谷米也。粒细而性硬,又结实甚稀,故种者绝少。今御稻不待远求,生于禁苑,与古之雀衔天雨者无异。朕每饭时,尝愿与天下群黎共此嘉谷也。

食气

熊于山中必有跧伏之所,大抵在岩洞之间,人谓之熊馆。至冬时入蛰,呵气成冰,封其穴口,仅留一小孔,静伏于内,至春乃出。《毛诗名物解》云:「熊能引气,故冬蛰不食。」昔年曾猎得蛰熊,验视肠胃,净洁无物,知不食之言,信央。倘猎者不即毙之窟中,熊逸而去,则虽冬月亦必搏兽而食,以此悟道家习静之士,能危坐两三日不食、不饥者,即食气内息之道也。若与人应对酬酢,便不耐饥饿,此无他,气随音而动,动则外泄内虚也。张紫阳云,气全则生存。

华陀五禽之戏,本于庄周「吹呴呼吸、吐故纳新,熊经鸟伸,导引养形之术。」各有所由来矣。

鸟舌

凡鸟舌,皆附著下噱。有短如粒者,有及嘴之半者,有长与咮齐者。其短者声浊而促;稍长者声亦转长;与咮齐者其声圆转流丽,鸣亦能久,如黄鹏、百舌、画眉、阿□之属是也。其舌之似人者,如鹦鹉、了哥、松鸦,即可委曲其声以像人语,鸜鸽舌似人而有岐,故必翦去之,而后可学人言。然率皆不过数语而止。《淮南子》所谓鹦鹉能言而不可使长言者,得其所言而不得其所以言也。此诸鸟舌,皆根于喉而藏于咮,惟啄木之舌其根通于脑后,其尖逾引逾伸长,出于咮寸馀。树中虫蠹虽潜藏穴隙,皆伸其舌钩取之。又有一种蛇头鸟,其颈项甚长,其舌亦如啄木,每为鹰鹤击擒,辄伸其舌以刺,鹰鹞负痛,力一少纵,则逸而逝矣。此能以古为用而不能鸣者,以其舌之太长也。《元命苞》曰:舌为言之达,人之舌短者言涩,舌长者音不正,理亦如是。

地中有火

尝阅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云:南郑见一军校,火山军人也,言火山之南锄镬所及,烈焰应手涌出,故以火山名军。后人疑宋之火山军,为今岢岚州地。但有火山之名,而无腾焰之事,遂谓其说为妄。不知此特地气有变易耳。今黑龙江及蒙古敖汉见有地中出火之处,去土面一二寸炎光随起,接以引火之物,辄传焰而灼。土人耕种时,略耕反之,布种其上,不两三月即收获矣。盖地气极热,发生最速故也。先儒谓火行分寄于金木水土。《元命苞》曰:火之为言,委随也。谓随物而具也。朱子曰,金木水火体质属土。王逵谓火实生土,而土劝能生火。《山经》所载「令邱腾火,诸薄炎山」,事亦有之,无足怪者。《地志》云:蜀川火井随处而发,久者百年,或数十年,光焰乃息。此又火随地气而聚散之一徵也。

禽鸟肫肚之别

《蠡海集》云:「飞禽为阳,皆食果谷;走兽为阳,皆食刍槁。」此言殆未尽然。飞禽之中即有食生食谷之异。其食生者,则有肚,如鹤、鹤、鹜、鹈之类是也;食谷者则有肫,如鹅、鸭、鸡、雀之类是也.《集韵》云:「肚,胃也。」肫、肚皆鸟之胃,以所食而分。故凡食生而兼食谷,食谷而兼食生者,其肫肚与专食谷食生者,又各少别。至于诸兽,如牛、羊、鹿、包、犀之胃,则曰膍,即肚之旁,俗所谓百叶者。《周礼》谓之脾析,「醢人」注云:「脾析,牛百叶也。」《字说》曰,牛羊等物食生草,故有百叶。夫牛羊何尝不食豆菽乎?其百叶亦非因食生草而有。大凡倒喉之兽,皆有百叶。《尔雅》曰:「牛曰□,羊曰□,麋鹿曰□。」注云,□,食之已久复出嚼之也。反刍出嚼曰□。《说文》云:「□者,藏之□中,吐而噍也。」是牛、羊、麋鹿皆倒喉,故有百叶。以类推之,可知矣。又如熊罴之属,则兼食生物、蔬菜;猿猴之属则专食果谷;虎豹之属则非生物不食。走兽未尝不食果谷,而亦岂皆食刍篙乎?昔人谓鸟兽得气之偏,五脚六腑不能备具,辨之甚详。而肫肚百叶之说,独未有发明之者,见其粗而不知其精也。

惟人于饮食,亦有与藏腑不合者,少沾气味,即秽吐反逆,终身不能入口。此其肠胃之间,亦必有异处。《灵枢经》谓,五脏有大小、高下、坚脆,故饮食嗜好不齐。信哉言也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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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宿海

黄河发源于星宿海。后人因为“星宿”这个名字,怀疑黄河是从天上流下来的,其实并非如此。我曾派遣侍卫向西探寻黄河源头,一直走到星宿海(蒙古语叫“鄂敦他腊”,“鄂敦”意思是星,“他腊”意思是荒野)。那里地上泉水喷涌,形成千百个水泡。从高处往下看,大小圆点灿烂如繁星排列,所以得名“星宿”。我亲征厄鲁特时,从宁夏回京,出了横城口,从船站登船顺黄河而下,到湖滩河所共二十一天,这段水道前人从未行船,波涛汹涌,水色黄浊,阳光映照下闪烁如熔化的金子,船上的人都被晃得眼花。

蒙气

蒙气离地面很近,四十度以上的高空就不需要用蒙气表测量了。所以地势高、空气清爽的地方都没有蒙气。最近有测绘地图的人清晨赶路,天还没亮,忽然看见天边像太阳升起一样明亮,树木和村庄隐约能辨出颜色,但很快又恢复黑暗。过了一会儿,东方才真正亮起来,这是因为太阳还在地平线下,阳光折射蒙气而显现。就像把铜钱放在碗底,远远看去好像没有,等盛满水时,铜钱就随着水光显现出来了。

方音

我巡历七省,对各地的风俗民情都留心观察。凡是各省交界的地方,当地人的口音都不一样。比如直隶各府的口音略有差异,但相差不大。可是一进德州地界,就是山东口音;一过固关,就是山西口音。江浙等地也是如此,这是因为分属不同省份的缘故。蒙古部落虽然很多,但语言差异不大,因为他们都生活在瀚海地区(瀚海即沙漠,多砂石,少草木)。到了那里一看就知道是瀚海,就像到了密林深处,一看就知道是森林(“窝集”就是茂密的森林,冬夏都见不到阳光)。

窝集

窝集东到海边,连接乌喇、黑龙江一带,西到俄罗斯,宽度不一,都是茂密的森林,树木鳞次栉比,阳光很少能照进来。松柏和各种大树都按种类生长,不混杂其他树木。林中的落叶常堆积几尺厚,泉水、雨水流到这里都无法流动,全变成泥沼,人行走非常困难。那里有熊、野猪、貂鼠、黑白灰鼠等动物,都靠松子、橡果为食。还出产人参和各种药材,有些连当地人都不认识,和南方湖南、四川的情况类似。

鸟鼠同穴

天地之大,奇异之事很多,经典记载的必有根据。后人因为没有亲眼见过,所以怀疑不信。比如《禹贡》说“导渭自鸟鼠同穴”,孔安国解释说:“鸟和鼠共为雌雄,同住一个洞穴。”蔡沈认为这种说法荒诞不经,这只是因为他没去过那里。张鹏翮奉命出使俄罗斯时,经过当地就见过鸟鼠同穴的事,我曾当面询问他,证实《禹贡》的记载不假。

白粟米

粟米(《本草》说粟米就是小米)有黄、白两种,黄的有黏的和不黏的,《本草注》说:“黏的粟米叫秫,北方人叫黄米。”只有白粟米都不黏。七年前,乌喇地方的树洞里忽然长出一株白粟,当地人用它的种子播种,不断繁殖,最后长满整片田地。味道甘美,性质温和。有人把这种米献给我,我命人在山庄内种植,茎、叶、穗都比其他品种大一倍,成熟也更早。用它做糕点,洁白如糯米,细腻香滑甚至更胜一筹。想来上古时的各种良种,或许就是这样从无到有的。这可以补充农书上没有的记载。

使鹿使犬

赫真飞雅喀、鄂罗春其棱等地位于东北海边,那里的人不从事农耕,以鱼为食,以鱼皮为衣。当地不产牛马等家畜,赫真飞雅喀人用狗,鄂罗春其棱人用鹿来驮运货物,这些动物都很驯服,听从驱使。过去归顺的人很多,前年派人去那里,又有无数野人投顺,他们的风俗大致相同。

哈密引雪山水灌田

哈密地区终年无雨,偶尔有小雨,沾湿地面就停了。也没有雾露,只有冬天会下雪。但每年庄稼丰收,没有干旱之忧,是因为引雪山的水灌溉。大的水渠、小的水沟,足够浇灌田地,不像内地必须依赖雨水。另外,哈密天气炎热,往年有二百多回子(维吾尔人),我因噶尔丹事件让他们迁居杭州,常担心他们水土不服,怕受不了炎热。但回京时发现无一人患病。询问后得知,哈密、吐鲁番的热度比杭州更甚,但土地干燥,有凉水解暑;而杭州三伏天时,井水、河水都变温,无法消暑。

谷穗变蚊

策妄阿喇布坦地区多种水田,很少受旱涝影响。但有一年谷穗变成蚊子飞走,捏碎后流出水或血。我曾派侍卫去亲眼见过此事。翻阅《岭南异物志》记载:岭南有一种树,果实像枇杷,成熟后裂开,飞出成群的蚊子,当地人叫它“蚊子树”。这和谷穗变蚊的事类似。程子说:“天下之物必有对。”由此可见。

土伯特

现在的土伯特地区,可能就是唐代的回纥。唐德宗时曾将公主嫁给回纥可汗,至今当地还有当年陪嫁的物品,由此可确定是回纥旧地无疑。

石盐

石盐产自回子地区,高山裂缝中常有。因地势险峻难以采集,当地人常用箭射取。石盐洁白透亮,略似水晶,性质温和,用火烧不爆裂的才是真品,可用来治病,与中原的盐完全不同。还有一种红色石盐产自平地的水泽中,颜色微红可爱,当地人饮食都用它,但没听说能入药。

冰厚数尺

《汉书》说:“积阴之地,树皮厚三寸,冰厚六尺。”后人未必深信。殊不知靠近北极的地方,冰雪冬夏不化,结冰可达数尺厚,如今黑龙江以北都是如此。古人的话并非无据,也是因为当地极其寒冷。

察哈延山

黑龙江西有座山叫察哈延,山洞白天冒烟,晚上喷火,常年不熄。靠近闻,气味像煤,灰烬黄白色如牛马粪,一捏就碎,这也是内地没听说过的现象。

“南无”字义

佛经“南无”二字,世人不懂西域语言的本义,妄自穿凿附会,注解连篇累牍,却无一语中的。我曾询问西域人,得知他们以合掌稽首为“南无”,读音如“那摩”。所以经典中诸佛名号前都有“南无”二字,意思是“向某佛行礼”。这种解释最简明。由此想到宋元人给僧人的信,末尾常写“弟子某和南”,“和南”即叩首,如同“南无”是稽首。

达发哈鱼

达发哈鱼在黑龙江、宁古塔等地都有。每年秋天从海里游来,鱼群首尾相连前进,不知后退,塞满河道,数不胜数,当地人甚至能踩着鱼背过河。

地绝处

黑龙江以北地区,日落后也不太暗,半个时辰后太阳就又出来了,可见大地确实是圆的。靠近北极的地方,太阳与地平线接触的时间很短。朱熹说:唐太宗征服骨利干,设都督府,那里夜晚很短,也不太暗,因为地处极边,阳光斜射。又说《通鉴》记载有人去外国,烤熟一块羊肩肉的时间天就亮了。这是因为地处极边,太阳落下时,这里仍能见到阳光。可见古人记载都有确凿依据,并非标新立异。

南方物性

南方的梅、杏、桃、李等,开花结果都比北方早。但果实成熟时,有的和北方同时,有的甚至更晚。麦苗在二月就已茂盛,抽穗也早,按理应该比北方早熟,但比较收获时间,南北差异不大。就连野草,初春虽已长成,但结籽还是要等到秋天。总之,南方水土柔和,物性也相似,所以米面果实等食物,吃了常难消化。我多次南巡,亲身体验,了解得很详细,而当地人习以为常,反而不察觉。

山海关

山海关澄海楼,就是旧称的关城堡,矗立在海边,城基都用铁锅垫底。从下面经过时,倒扣的铁锅清晰可见,不知有几千万个。京口的铁瓮城,只是虚名罢了。查考地方志,只记载关城是明洪武年间所建,但基址何时修筑未详。因为城临海冲要,波涛冲击,木石难以长久稳固。前人巧妙想出这个办法,比用熔铁屑炭更奇特。

哈密瓜

哈密古属瓜州附近,那里的瓜比内地的更甜,个头很大,长一尺多,两头尖。哈密国中广泛种植,成熟时人们只吃瓜代替粮食,反而觉得身体比平时更丰润。剖开晒成瓜脯,鲜美持久不变。自从该国归顺以来,每年都进贡,中原人才尝到这种美味,前所未有。

三门砥柱

康熙四十二年西巡时经过陕州,观看三门砥柱。砥柱是一座山屹立在河中央,大禹凿穿三个洞,让河水从中间流过,形状像门,所以叫三门。俗称南为鬼门,中为神门,北为人门。三门之中,鬼门最险。唐开元年间,陕郡太守李齐物又开凿砥柱以通漕运,烧石浇醋,在山顶开辟挽船的路。代宗时调集巴蜀、襄汉的麻绳竹缆拉船,至今山上还有深深的绳索痕迹,清晰如指印。前人的作为,后人难以企及。

雷声不过百里

雷电现象,朱熹论述得很详细,不必多说。我用算法计算,雷声传不过百里。方法是根据黄钟律管的尺寸,定出时间单位,测量炮声从起烟到听见的时间差,再推算雷声的距离。我多次测量,超过百里虽有闪电但听不到雷声,由此知道雷声的传播范围。我治理河工时驻天津,芦沟桥八旗放炮,当时刮西北风,炮声似乎不远,大约传了二百里。由此推断,大炮的声音比雷声传得更远。

海鱼化麅

黑龙江一带,每年冬天有白颈野麅从海边来,成千上万,数不胜数。体型比内地麅子略大,肉也更肥,但味道稍腥。想来是海鱼化生的,所以和山林产的有所不同。《月令》说“雀入大水为蛤,雉入大水为蜃”,大概类似。

石鱼

喀尔沁地方有种青白色石头,劈开一片就有鱼形,像涂了雌黄,有的三条有的四条,鳞鳍头尾俱全,各长几寸,和现在说的马口鱼一样。扬腮振鳍,像在波浪中游动。我命工匠打磨后装饰砚盒,配上松花江石,确实是案头雅玩。读《水经注》和《酉阳杂俎》,说衡阳有石鱼山,石头天然形成鱼形;《池北偶谈》说汧阳县有石鱼沟,破开石头成对出现鱼形,可以防蛀。宋人有诗说:“相传此石能辟蠹,功在琅函并玉储。”但没有像这样逼真的。不知是石头天生如此,还是鱼变的,像零陵的燕石、海南的蟹化石?可见物理难以穷尽。

山气

海市蜃楼书中常见,但少有人知山峦之气也能形成类似景象。塞外戈壁,春秋季节清晨远望空旷处,会出现如城郭楼台、人物旌旗、树木鸟兽等幻象,远看惟妙惟肖,近看则无。这都是山气凝结而成,可与海市蜃楼并论。

秦达罕

秦达罕产于兴安岭外的索约尔济等地,属于兔类,但体型大得多,肉味鲜美。春夏时毛色与普通兔相似,到秋末冬初则变得雪白,只有耳尖和额头保持黑色,四蹄绒毛很长。因为当地严寒,必须如此才能过冬。每年二三月繁殖两次。现在养在热河山庄,毛色变化和繁殖时间与原产地相同。

雷楔

霹雳砧形状质地各异,随地不同。如今蒙古戈壁沙漠等地常能捡到铜铁块,有的像枪头,有的像箭镞、锥刀,这就是雷斧。《雷书》说雷斧是铜铁形成,但盛京、乌拉等地出土的都是石头,微青黑而透明,像玻璃。西洋产的则深绿透明,也是雷楔。《博物志》说人间常得斧形石,叫霹雳楔,就是此物。还有雷墨、雷钻、雷锤等名,只是形状不同,本质都是金石。唐人小说说玉门西有雷庙,国人年年出产雷钻供雷神使用,纯属谬论。雷火所到之处,万物皆化,斧楔是雷气所化,或金或石,因地气而异。

土鲁番西瓜

土鲁番在哈密以西,产的西瓜品种极佳。每到成熟时,人们进瓜田必须保持安静,悄悄采摘,可以随意取用,瓜都完好。如果听到人声,西瓜就会全部裂开,无一完整,这也是奇闻。

地球

自古论历法虽精,但从未提及地球。北极高度变化不定,无法确定,直到西洋人来华,才有地球之说,与历法原理吻合。可见朱熹说地如蛋黄,是从格物穷理中得出的,后人想不到这至理。

理气

宋儒论理气最精当。宋以前诸儒和后世学者常好作注解,结果注则偏离,解则违背,不如细读原文,或能得一二真意。若要自立新说,须读到极致,但未必能做到。

潮汐

潮汐之说,古人议论最多但都不详尽,只有朱熹的解释最合理。我到过山海、天津、大江、钱塘等海边,观察潮汐时间,询问当地人,发现各地不同。后来发现泉、井也有微潮,也不定时。问西洋人和航海者,说法也不一,所以难以明断。按朱熹的说法,潮汐与月相有关,道理很确切。

沙蓬米

沙蓬米各地沙地都有,鄂尔多斯产得最多。枝叶丛生如蓬草,米像芝麻但更小。性温,健脾胃,易消化。常呕吐的人吃了有益。煮粥滑腻可口,或磨粉做饼饵茶汤。过去吃的人少,自我试用后知其好处,现在采集的人多了。

鮓答

鮓答之名见于陶宗仪《辍耕录》和李时珍《本草》,只说产自走兽腹中。其实出自蛇头或鱼腹的更珍贵,形状颜色不一。相传蒙古人祈雨时,把鮓答投入泉源,或持咒,或用手拨弄就能致雨。我推究其理,泉源本是灵异之地,不受污秽,用不洁之物搅动所以会下雨。古有烧蜥蜴祈雨之说,也是此意。现在人不敢亵渎泉源,南北皆然。由此可知致雨的原理。

瀚海螺蚌甲

瀚海一望无际的盐碱地,没有溪涧山谷,但沙中常见螺蚌壳。蒙古人传说上古洪水时,这里曾是水乡,水退后变成沙漠。想到八卦中坎位在北,所以天下水源多从北方来。《孟子》说“洪水泛滥于中国”,“泛滥”是指水势浩大,可知源头必有所自。水性就下,以东南为归宿。所以西北古代湖泊,现在多已成陆地,仍称瀚海,想来原本并非全是沙漠。洪水之说似有道理,录此以补前人所未发。

瀚海石子

瀚海沙中产玛瑙石子,五色灿烂,质地清润。有的像石榴裂开,红粒鲜明;有的像荔枝半开,洁白晶莹。还有像螺、蛤、蝶、蝉的,纹理分明。人工雕刻也难以如此精巧。另有一种白底黑纹如画的,呈现寒林秋月、雾岭烟溪、山桥夕照等景致,宛如画笔所为。我亲征额鲁特时捡了几百枚,形态各异,造化之巧竟至于此!

青马

相传青马种来自海上,性情最温顺。杜甫诗“安西都护胡青騘”即指此马。《说文》说马青白色叫騘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说房宿在东,天驷星附近,所以青色马多良驹。又白色属金,金性坚固耐久,所以白马多长寿。这是古人珍视青马的由来。

樱额

樱额是果类,产于盛京、乌拉等地,古北口外也有。树丛生,果形似野葡萄但略小,味甘涩,性温,健脾止泻。鲜食味美,晒干磨粉可久存,用途广泛,确实是佳果。现在山庄千林岛遍植此树,夏日果实累累,观赏甚佳,不独秋日可采。

硭硝

前代严禁硭硝出口,立法甚严,却不知塞外多产硝之地。喀尔喀、厄鲁特地区有白色土,熬制即成硝,比中原产的更好。可见天下有用之物,各地都有,不分中外。

木化石

黑龙江、乌拉等地水极寒,河中有木变石,形质与石无异,但木纹和虫蛀痕迹仍清晰可辨。有的未完全石化,半木半石。用来磨刀箭,比其他石头更好。鹿角、人骨也能变石,造物之巧,变化无穷,非想象所能及。

泰山山脉自长白山来

古今论九州山脉,只说华山如虎,泰山如龙。地理家也只说泰山崛起东方,展开两翼为屏障,从未探究泰山龙脉发源于何处。我细考地势,派人航海测量,发现泰山龙脉实发源于长白山。长白山绵延至乌拉以南,四周百泉奔涌,是松花江、鸭绿江、图们江之源。南麓分两支:一支向西南至鸭绿江、通加,高丽诸山都是其支脉;另一支向西再北,至纳禄窝集又分两支,北支至盛京为天柱隆业山,转西为医巫闾山;西支入兴京门为开运山,蜿蜒向南,起伏重叠,至金州旅顺口铁山,龙脉时隐时现,海中皇城、鼍矶诸岛都是其显露处。接着形成山东登州的福山、丹崖山,海中伏龙在此登陆,向西南行八百余里,结为泰山,高峻盘曲,为五岳之首。此论虽古人未及,但地形原理确凿可据。有人以海为疑,其实山势连绵称龙,因其气无所不到。渤海只是泰山龙脉的大过峡。河间古郡得名,正因位于九河之间。

黑龙江麦

黑龙江所产麦子最佳,色白质优。相传中国良种麦来自西域。俄罗斯地处极西,黑龙江上游原属俄罗斯,麦种也是西来,所以品质尤胜。

《本草》药名

药名有中外发音相似的,如《本草》诃黎勒,土伯特叫阿鲁拉。这类药物原产外域,传入中原后保留原名,只是发音略异。如《本草》莨菪子(音浪荡),名字本就是外语音译。不察来源,强作解释的不少,都可不必。

查克

查克是树名,瀚海一带多见。此树无皮,枝干青翠时就能燃烧,火旺无烟,如炭耐烧,是树木中罕见的。

葡萄

葡萄来自西域,中原原有品种不多。近来从哈密回部等地引进多种,种植在御苑中。结果有白、绿、紫各色,长的如马乳。还有一种大葡萄中带小葡萄的叫“公领孙”,小的叫“琐琐葡萄”。种类虽异,味道都甘美,移植到南方就变味,大概适合北方沙石水土。

堪达罕

索约尔济等地有兽名堪达罕,属鹿类,色苍黑,颈下有肉囊如缨络。大的重千余斤,角宽扁,用来做扳指(《诗经》“决拾既饮”注:决用象骨制成,戴在右手拇指用来钩弦),胜过象骨,世人珍视。四蹄能驱风,治抽筋等症,佩在患处很快见效。

汶上县分水口

我多次南巡经过汶上县分水口,观察汶水分流处,深服白英设计之妙。考河渠通漕诸书,元人引汶水北出阳谷通卫河,南出济宁通泗水,分水处在会源闸(今济宁天井闸)。但南旺地势高于天井,水怎能逆流而分?所以当时虽多设闸坝,仍常漏水,水满时也只能行小船。明永乐时总督河道宋礼采用老人白英的建议,筑戴村坝拦汶水,引至鹅河口入南旺湖,然后分流南北。以分水口为脊,顺势疏导,南四分北六分,设闸控制,漕运遂通。现在南北水流调度自如,浅处闭闸调节,湖泉并注,旱涝保收。每年漕船畅通无阻,都是白英分水之功。相传白英当年在汶水、济水间徘徊几十年,一朝顿悟,定此方案,三百多年行之无弊,真正因地制宜,顺水之性。

诗文以命意为上

诗文之道以立意为先,意在笔前,然后发为文词,写成歌咏,自然超群。让读者回味无穷。所以古人名作都言近旨远,千百年后仍如见其心,如闻其声,这是因为以诚意取胜,不只靠华丽辞藻。若胸无真知,只铺陈词句,虽文采可观但内容空洞,想传世行远,岂非难事?

落叶松

五台山和口外兴安高寒地区有落叶松。枝干像杉树,针叶青翠如盖,但经霜雪后叶全落。木质坚硬,略有毒性,砍伐时误伤皮肤难愈合。树根经久不腐,埋水土中会变石,可作磨刀石,是松杉的变种。

土鲁番地极热

土鲁番离雪山不过百里,却极热。当地人都是夜间耕种,日出后热不可耐。地面多砾石,烈日下石热如火,触碰会烫伤。古称西域流沙多热风,人畜遇之昏迷,或疑言之过甚,现在看来与古书记载相符。

文章体道亲切惟有朱子

我自幼留心典籍,爱读古文,选秦汉至唐宋名篇编为一书,逐篇亲评,名《古文渊鉴》,刻印颁行。近年常放案头温习。在避暑山庄理政之余,翻阅经史性理诸书,再读古文,虽各家气韵典雅、辞藻丰美各有所长,但论体察天道、阐明义理、阐发圣贤精微、能用于政事日用、有益身心性命的,只有朱熹的著作超越诸家,令人回味无穷,愈久愈觉深刻。这是我读书数十年后的心得,善读书者当能体会。

回子地产丝

西北回部产丝绵,用来制甲比中原的更坚固,大约四十层可抵浙江丝的八十层。过去不知西域也产丝。

蒙古居处有定

塞外情形不可臆测,必须亲历才知。古说蒙古迁徙无常,逐水草而居,似乎居无定所。其实塞外虽空旷,但水草未必兼备,有草无水则无法驻牧。所以毡帐看似不定,实则不越故地。又说蒙古马春季瘦弱,我北征时正值春季,未见蒙古人不能行动。倒是内地马匹在京中已换毛,到塞外不耐寒,常有倒毙;蒙古马冬毛仍在,安然无恙。这也是古人未亲历而误传。

白龙堆

白龙堆是古沙漠,汉代属楼兰、姑师。现在蒙古敖汉、奈曼等部居其东;阿霸垓、阿霸哈纳尔、鄂尔多斯等居其西;巴林等居其北。四十九旗半在龙堆边界。《边卫志》说龙堆沙形如土龙,高二三丈或一丈多,东倚三危山,北望蒲昌海,是西域要道。我北巡亲见,所谓龙堆,长的十几丈,短的三四丈,蜿蜒如龙,不能单论高低。当地人说龙头都向东南,尾朝西北,验证确实。而且龙堆位置不固定,今天隆起的沙堆,明天可能变平,左右之间又隐隐聚成龙形。这不仅是风力所致,似有灵气凝结变化,真像龙一样。史志记载不够详细。

水多伏流

《尚书》疏说济水三隐三现;《水经注》说黄河三隐三现;桑干河、黑水河也隐而复现,认为只有源远流长的水才会这样。其实天下伏流很多,不足为奇。我常见口外小河忽隐忽现,所在多有。杜甫诗“塞水不成河”,就是说水流断续不成河。现在京师畅春园的万泉庄平地涌泉,汇入丹棱沜,向西流为小溪,再向南形成五六处陂塘,到东雉村(今慈家务)伏入地下,至六里河重现,合圣水、龙泉东入拒马河。这可以按地脉探寻。世人不能随处考察,所以少见多怪。明王嘉谟《海淀记》只说丹棱沜水忽隐忽现,未究其去向;魏《土地记》引谚语“高梁无上源,清泉无下尾”。其实有源之水必潜通暗注,所以能长久不涸。类推可知,西洋说地中有海,也有道理。

同声相应

音律之理极平常,但不明者不识,因为习而不察。以人声为例:喜怒之情动于中,声音表现于外,听者不必看脸色就知喜怒。两人对话,一方音调高,另一方也高;音调低,另一方也低,否则不和谐。这就是同声相应的自然之理。音乐也是如此,某音起某音止,某调某宫某字,就像听人声辨情绪。琴瑟等乐器,调同一音律,弹此器一弦,彼器空弦必应。其他乐器亦然。《庄子》说“以阳召阳,以阴召阴,鼓宫宫动,鼓角角动”,音律和谐。就像人声相应,高低相和。天地精微之理就在眼前,但人不能格物穷理。朱熹说“愚者不及,智者过之”。至于清池方响应蕤宾而跃,光宅塔铃应姑洗而鸣的古籍记载,有人惊为怪异,有人疑为虚构,这都是耳食之言,也因为前人说得太玄。所以我用人声感应来说明,也是就近取譬。

回子多元子孙

西北回部种类很多。当年元太祖征服回部各国,分封诸子统治,成为部落首领。岁月既久,语言、习俗、服饰、器物都随回部,不复蒙古旧俗,其实都是元朝后裔。

阿霸垓盐

盐的种类不一。南方用海盐、井盐,都需煎煮;山西解州盐池像耕地分畦,引水灌入,夏秋南风一起就结盐,古人说海盐井盐靠人力,解盐靠天力。唯独阿霸垓部落和张家口外牧场有一种盐,出自水泽,不煎自结,也不需南风。当地人就近取用,块大小不等,色青黑,味佳不逊中原。可见天生万物以备民用,各处皆足。《礼记》说“天时有生,地利有宜”。

累黍

黑黍之说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李照纵排黍粒累尺太长;胡瑗横排累尺太短;房庶以一千二百黍为黄钟长度,马端临批评不全面。这都是只说黄钟九寸,却不知是什么时代的尺。我亲自排黍测量,现在营造尺正好纵排一百黍,横排一百黍等于纵排八十一黍,用一千二百黍实测黄钟也吻合。只是古时二十四铢为一两,现在二十四铢只有半两,如同古一石是今五斗。所谓黄钟九寸,是周尺的九寸,用今尺九寸去比就错了。后人各以时尺论之,岂不荒谬?又古人认为上党羊头山产的黍最好,还担心年景影响黍粒大小,非要找一壳两米的,这也不对。我现在随地取黍,选大粒纵排横排、称铢称两,分毫不差。因为把握根本,自然无误。古人定分寸、量孔径独取黍,因为五谷中黍粒最均匀,其他都有大小之别。

温泉

温泉能治病,人所共知,但尤其适合年长之人。四十岁以下的初浴时反觉气弱,需久才能恢复。因为四十岁后筋骨渐衰,气得温助自然舒畅;少年血气方刚,纯阳之气蒸逼,汗出精泄,反有损。李时珍说浴后易虚惫,这是不分老少的说法。又浴温泉应以七日为期,效力才到,再静养七日,调心养气,则气脉充足,百病自愈。张说《温泉箴》说:“若入温泉,居食失节,动出轻躁,莫之或益,伤之者至矣。故君子慎微。”这是至理。

熬水

泉水发源处,若水流清远、色味特异,水下必有金石,温泉尤其明显。但古人往往不能辨别。如《泉志》说新安黄山是朱砂泉,因春水微红;又说朱砂红而不热,可能是雄黄。临潼骊山是礜石泉,又说礜石不香,应是砒石。《本草》说温泉下有硫黄,气味虽臭但能治病。但砒石似硫黄,浴之有毒,不可不慎。一二名泉千百年来尚且不能确指成分,何况荒山穷谷?这是因为没有熬水验质之法。我每遇温泉就用银碗盛水,隔水用文火熬干,看沉淀是礜石、碱卤还是硫黄等,一目了然,还能根据沉淀多少判断水性清浊及对人利弊。比古人单凭色香味臆测可靠得多。

朝鲜纸

世人传说朝鲜纸是蚕茧做的,其实是楮树皮。陆玑《诗疏》叫楮叶,说江南人捣以为纸,光泽很好。我问朝鲜使臣,得知他们剥取楮树白皮煮捣造纸,绵密滑腻似蚕茧,所以误传。

飞狐

飞狐产口外密林,形似狐,有肉翅连四肢和尾,能飞但只能下不能上。《续博物志》说飞狐也叫飞生。现在山西、陕西有飞狐岭、飞狐口,当因物产得名。《名胜志》说狐食松子成仙,纯属荒诞,因为不知真有飞狐。口外还有飞鼠,类似飞狐,但头尾似鼠,体型较小。《荀子》说鼯鼠“五技而穷”,这种动物荆楚也有,但飞狐只有西北才有。

马口柴

明代宫中用马口柴,取自山西蔚州、广昌和直隶昌平等地。柴长四尺,整齐白净,两端刻口绑绳,所以叫马口柴。康熙初年炊爨还用,现在只有天坛焚祭用。所以近世人少见,甚至不知其名。

黄河九曲

《始訚图》说黄河从昆仑来,九曲入渤海,每曲千里。《河图》以黄河九曲配天权、势、距楼等九星,说二曲在域外,七曲在中国。又自积石山以下分四大折。这只是大概。我从宁夏横城乘小船顺流而下,到湖滩河所二十一天,险不可言,水势汹涌与内地相同。河道迁徙无定,冲东则西岸涨,冲西则东岸涨,沙滩洲渚随水变化。两岸或高山深谷,河道迂回曲折,岂能直行千里?如山西蒲阪古称河曲,春秋秦晋战于河曲即此;太原府又有河曲县,《舆地志》说因河曲得名;潼关也在河曲处,唐人张祜《潼关诗》“地势遥尊岳,河流侧让关”可证。这些都不是千里一曲之处,可见河曲很多。《水经注》说“黄河千里一大曲,百里一小曲”更接近。《史记》说“黄河如带”,当时河道正是曲折环抱。何况南迁后自孟津以下已非九曲旧貌,随地回旋之处不可胜数。

老人星

偶阅《辽史·穆宗纪》,应历十二年春二月萧思温奏:老人星见,请赦罪。星辰虽随天运行,但隐现有地域性。老人星在今扬州地区,二三月常见;北方则看不见,只能在天球上指出。所以叫南极老人,意为属南方的星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张守节注说老人星在弧矢南,秋分黎明见于丙方,春分黄昏见于丁方。丙、丁都属南方,这是明证。辽都临潢府在最东北,怎会见到老人星?

赵孟俯命名

赵孟俯的名字含义,查诸书无据。《说文长笺》说“俯”从兆从页,邵氏说“得兆必敬,俯首听命”,有敬意。《宋史·宗室世系表》载太祖十一世孙都名“孟某”,“孟”是辈分。赵孟俯同辈十人,名都从“页”旁,如孟俯、孟吁等。可能取“俯”或“敬”之义。又孟俯辈都字“子某”,如孟俯字子昂,孟吁字子俊,孟坚字子固,似上一字取“孟子”相连,下一字取“俯昂”“吁俊”“坚固”相连之义。

九河故道

关于九河故道的位置,汉、唐、宋各家的说法不一,有的认为在济南境内,有的认为远至永平。而郦道元则认为九河已经湮没入海。我考察后认为,九河入海之处在今天津的直沽,其故道范围不超过沧州、景州二三百里之间。因为水往低处流,如今南北之水都以天津为最终归宿,那里地势最为低洼。虽然千百年来地形有所变迁,但高低大势不会改变。从《禹贡》的记载来看,可以确定这一点。

《禹贡》说:”至于大伾,北过洚水,至于大陆,又北播为九河。”注解说:大伾在魏郡黎阳(今浚县),洚水在信都(今深州),大陆是泽名(今束鹿境内)。河间位于浚县、深州、束鹿之北,所以说”又北”。《禹贡》又说”九河既道”,注解说”平原以北”(平原即今德州),意思是德州以上。《汉书·沟洫志》中许商说:”九河之名,有徒骇、胡苏、鬲津,在成平、东光、鬲界中。”这三个地方现在都属于河间。杜佑《通典》说:”钩盘在景州,马颊、覆釜在赵郡。”景州即今景县,赵郡就是现在涿州、易县以南,古称燕南赵北的地方。《舆地记》说简河在临津,《金史·地理志》说南皮县有洁河、太史河。这些记载都明确说明九河故道在河间境内。天津作为逆河入海之处是毫无疑问的。

黄河在周定王时已经南迁,九河故道也逐渐湮没。后人不能深入研究地势,多有穿凿附会之说。认为在济南的过于偏南,认为在永平的又过于偏北。郑康成根据纬书说齐桓公填塞八河以拓疆界,更是荒谬。读书人若能依据经文,考证古今形势,自然能对各家之说做出正确判断。河间这个古郡得名已久,之所以叫”河间”,就是因为它位于九河之间。顾名思义,也能明白这个道理。

 
杨柳

《古今物疏》对草木名称的区分不够准确。杨柳本是两种树,其中柳树有十多种,杨树也有数种。注释家常常混为一谈,即使有区分的,说杨树就像柳树,说柳树就像杨树,其实二者差别很大。

杨树的叶子厚而宽,颜色深而有光泽,枝条粗硬发白,枝头结的花苞像悬挂的铃铛,春末时花苞裂开,飘落的白花像毡毛。柳树的叶子窄而长,颜色浅而暗,枝条柔软细绿,叶间开花像桑葚,花谢后结成絮状飞散。这两种树的区别如此明显。

《易经》说”枯杨生稊”,《诗经》说”东门之杨”,又说”折柳樊圃”,经传记载原本就没有混为一谈。《小雅》说的”杨柳依依”,是说春天时杨树柳树都随风摇曳。《周礼·膏物》注说”谓杨柳之属”,这个”之属”就是某某类的意思。自从《毛传》把杨柳解释为蒲柳,后人就混为一谈了。其实蒲柳生长在水边,可以做箭杆,是另一种树。诗人们沿袭旧说,不能精确区分物类,但他们在描写杨花时只说”花”,描写柳花时则说”绵”或”絮”,这也说明二者不同。李时珍在《本草》注中说:”杨树枝硬而扬起,所以叫杨;柳树枝弱而下垂,所以叫柳。”这是把直柳和垂柳当成了杨与柳的区别,更加错误。要全面认识事物,确实不容易。

 
风随地殊

俗话说:”千里不同风,百里不同雨。”古人说雨在咫尺之间就有差别,何况百里?其实风也不能用”千里”来笼统概括。我曾观察风向变化,比如京城今天是西北风,距离很近的山东却是东南风。这是因为风随地而起,随地而异。《抱朴子》说:”能使树枝鸣响的风传百里,能折断树枝的风传五百里。”这是说风力的强弱,不是指方向。朱熹说:风像天气一样旋转不息。这里没风,可能风正在别处旋转,或者在高空旋转。这个说法最好。另外,上下层之间的风也不同,比如起火时,刚点燃的烟向南飘,升到高空后烟又转向北,这就是证明。

 
风无正方

《吕氏春秋》用八风配四方四隅,并与四季对应。《春秋运斗枢》用四方配四季,分主客风,这些说法都不够全面。我观察发现,风从西南方向来的,是主风,其余都是客风。《易经》先天八卦中巽卦在西南,可见圣人取义之精,万古不变。《淮南子》说:”风是天的偏气。””偏”字意义微妙。风通常不是从正东、正西、正南、正北方向来的,而是从四隅发起,旋转时偶尔会经过正方向。我曾把这个道理告诉西洋人,他们起初不信,让他们到观星台看相风鸟,这才叹服。这些都是很平常的事,却没人说出来过。

 
水底有风

风就是流动的气。气无处不在,风也就无处不在。所以水面上有风,水下也有风。东风解冻时,冰先从下面裂开,可见水底的风力更猛烈。元代《杂说》记载有人在河里洗澡,突然受寒抽搐,说风从水底来,利如箭,确实有这个道理。

 
人依土生

五行都为人类所用,而以土为主。人的一生都依赖土地,一刻也离不开。五谷果蔬、飞禽走兽,都是土地的产物。《尚书大义》说:”土是万物生长的基础。”《礼外传注》说:”人都吃土地上生长的食物来养身体。”听说长期航海的人,一上岸就觉得泥土特别香,甚至想低头去吃。可见人离不开土地。《庄子》说”万物生于土而归于土”,确实如此。

 
定南针

指南针所指的方向总会稍微偏离正南,而且各地偏离的方向和角度都不同。比如京城二十年前测得偏西三度,现在偏西二度半。各省有的偏西,有的偏东,情况不一。只有盛京(沈阳)地区指向正南,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变化。宋代沈括《梦溪笔谈》说磁石磨针会微偏东;元代周达观《真腊风土记》说指南针多偏向丁未方向(西南偏南);《大观本草注》说丙丁属火位,庚辛受其制约,这是物理感应。但如何确定真正的正南方向,古人没有说过。我通过测量日影,发现太阳到正南时影子垂直向下,由此确定正南方向。现在人们建房,如果因地势曲折,朝向就不说了;如果是在平地上,房屋朝向东南,指南针也指向东南;朝向西南,指南针也指向西南。这不是人为的,而是自然现象。另外,在赤道地区,指南针会向上翘起,这是因为指针本身略向上倾斜,罗盘里把它调平了。西洋人说磁石有指向地心和赤道的特性,把向上的一端加重调平来指南,这与《物性志》说磁石受太阳精华,其气直上直下的说法相符。

 
两尺脉属两肾

人体脏腑都是表里相配,在五行中各有所属:肺与大肠相表里,属金;心与小肠相表里,属火;肝与胆相表里,属木;脾与胃相表里,属土;肾与膀胱相表里,属水。只有命门是虚位,有人说属火,有人说属水,没有定论。西北的医生认为左右尺脉分属左右肾,都是属水。仔细想想很有道理。朱熹说:北方要用两个字表示,元亨利贞,”贞”配”智”,北方属水,《文言》用”贞固”二字解释。四方神灵中朱雀、青龙、白虎都是一个,只有北方玄武有龟蛇两个形象。《左传》记载蔡墨回答魏献子关于五官正的问题时说:金、木、火、土的正职都是一人担任,只有水正说”修和熙为玄冥”,由两人共同治理。就是这个道理。

 
果单

果单产自陕西。《本草注》说果单是用楸子做的,就是刘熙《释名》说的”奈油”。其实楸子只能做黄色的果单。还有红、黑两种是用哈果做的。哈果产自肃州、宁夏和塞外,回族人叫”哈忒”。现在塞外也到处都有,枝干丛生,有软刺,不太高,树皮可以装饰箭杆,比桃树皮更耐用。叶子像野葡萄但较小,果实簇生,深秋成熟,有的是红色,有的是青黑色,所以俗称红果、黑果。当地人说:秋天采收时,去掉枝梗,把果实下锅熬出汁液,滤去渣滓,炼成薄膏,等稍凉快凝结时,像造纸一样用木框抄成薄皮,阴干后就是果单。红果做的是红色,黑果做的是黑色。当地人用来馈赠远方亲友,也叫”果煆皮”,因为是熬炼而成的。但”哈果”这个名字,各种书籍都没有记载,可见古今记载遗漏的物产太多了。

 普盘

普盘就是木莓,也叫悬钩子,《尔雅》称为”葥”。《本草》说悬钩树高四五尺,茎白色有倒刺,叶子有细齿,很像樱桃叶但较窄长,又像地棠花叶。四月开小白花,结红色果实,味道酸甜可口,可以多吃。有人误认为就是覆盆子。其实莓有三种:藤本攀援树木生长的是大麦莓,就是入药的覆盆子;灌木丛生的是木莓,也叫山莓,就是普盘;草本匍匐地面生长的是地莓,也叫蛇莓,不能吃,现在江南人叫它”花盘”。

 各作泥腊

西洋大红颜料产自阿末里噶。那里有一种树,树上生虫,等虫子自己掉下来时,用布铺在树下接住,收集起来制成大红色颜料,这种虫子叫”各作泥腊”。查考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记载的紫铆,产自真腊国,叫”勒法”。据使者说,是蚂蚁把土运到树梢做窝形成的紫铆。唐代《本草》苏恭说紫铆就像蜡虫,研磨使用。《吴录》说的赤胶,也叫紫梗,颜色最红,中原没有。元代周达观《真腊风土记》说紫梗是一种虫,生长在一种树上,树高一丈多,枝叶茂盛,叶子像橘叶,冬天凋落,树上生这种虫,形状像螵蛸,落叶时虫也掉落,当地人用来染色,很珍贵。唐代张彦远《名画记》说:”画工要做好画,必须用好工具。研磨重彩颜料,要用南海的蚁铆。”现在西洋的”各作泥腊”,大小就像蚂蚁肚子,研磨取色,有的制成大红,有的制成真紫。用来绘画设色,比中国的红紫颜料更鲜艳。这无疑就是古代的紫铆。北宋以前的画用大红色,至今仍然鲜艳,就是因为用了这种颜料。

 梌树

枫树在南北方的形态不同。北方原本没有”枫树”这个名称,我南巡见到枫树后,才知道北方的梌木就是枫树。只是南方的树木高大挺拔,所以直立生长;北方的树木丛生,所以矮小。但枝叶是相同的。

 阿滥

“阿滥”这个名字见于《唐诗纪事》,骊山有一种小鸟叫阿滥堆(《禽经》作□□鸟),叫声好听。唐明皇用玉笛模仿它的叫声谱成新曲,就用鸟名作为曲名。张祜诗说:”至今风俗骊山下,村笛尤吹阿滥堆。”《通雅》说□是骊山的鸟,又名阿滥堆,那么古代就叫□了(《尔雅》”□,□□”,注疏说:□,又名鶶鷵)。也叫鴳滥(鴳读”安”,与”阿”音近),就是韦昭说的鴳扈。苏轼诗:”不见阿滥堆,决起随冲风。”这种鸟有两种:一种头上有冠,就是高诱《吕氏春秋注》说的鴳,又名冠雀;一种没有凤冠,《汇雅》说叫阿兰,像百舌鸟但没有毛角。江南人叫它鴳□,或误称为乌□。

 金光子

金光子,福建人叫酸枣,树很高大,叶子长而尖,像橄榄叶。四月开浅绿色花,果实像大枣,八月成熟,黄色,所以也叫金枣。晒干后变成紫红色,味酸。果核圆而硬,有很多孔窍,形状像心脏,外圆内空,所以这种果仁专治心脏病。《闽书》说酸枣产自福州、建宁、福宁,建宁人用来做糕,像山楂糕。有人说种子来自西域佛国,当地人把果核天然的孔窍雕成罗汉像做念珠。《政和本草图经》说:真正的酸枣很难得,树高数丈,粗一二尺,木质非常细密坚硬,树皮纹理像蛇鳞,果仁大而红如朱砂。现在市面上卖的,都是假的。

 葛仙米

葛仙米生长在湖广沼溪的山洞石头上。遇到大雨冲开洞口,葛仙米就随水流出来,当地人捞取。刚采到时像新鲜的小木耳,紫绿色,用醋拌着吃,脆嫩可口,当地人叫天仙菜。晒干后叫天仙米,也叫葛仙米。用水泡发后和肉一起煮,味道像木耳。这大概是山洞里的石髓滴在石头上形成的,性寒,不宜多吃。听说其他府和四川也有,必须遇到大水冲开洞口才能得到,不是每年都有。其他深山背阴处,大雨后石头上也会偶尔生长,但很薄,见阳光就化了,或者干得像纸,不能吃。《梧州府志》说葛仙米产自北流县勾漏洞的石头上,是水浸渍形成的,属于石耳一类。采来晒干,再用水泡开,像米粒一样用酒泡着吃,清爽可口。这本来不是谷物却叫”米”,传说晋代葛洪在这里隐居缺粮时采来充饥,所以得名。《岭南杂记》说韶州仁化县丹霞山产仙米,遍地生长,颗粒像小米,绿色,煮熟像米饭,味道清香。大概南方深山里都有。

 倒吊果

倒吊果,俗名吊搭果,形状像山梨但较小,略长,味酸,果肉多沙,果柄长。一般果实生长时都朝上,这种果的花和果实都向下垂,所以得名。生的时候坚硬涩口,熟了变沙软,性温,能健脾消食。树枝树叶都像梨树,是陕西特产。现在遵化沿边地区也有。查考各种书籍,草木谱都没有记载”倒吊”这个名字。只有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说”搭遝离支”,张揖注说”搭遝,果名”。梅尧臣《牡丹诗》用了”打拉”二字。北方方言把歪斜下垂叫”打拉”,所以”搭遝”这种果可能是因下垂得名。《说文》《篇海》都写作”搭□果”,现在叫”吊搭”,可能是”搭遝”的音转。

 林擒

李子的种类很多,林擒是其中一种。树不太高,枝叶都像李树,花白色。唐代人叫它”月临花”,果实像李子但较小,有黄、红两种,就是《本草》说的金林擒、红林擒。核内有仁,味道甜润,也叫来禽,也叫密果。因为味道甜如蜜,能招来林中禽鸟,所以有这些名称。《学圃杂疏》说花红就是古代的林擒,错了。花红属于苹果一类。苹果有几种,树干都疏朗挺直,叶子大而厚,花略带红色。果实按品种不同:小而红的是柰子;大而红的是槟子;白底带红点或纯白圆大的是苹婆果;半红半白脆嫩多汁的是花红;绵软沙质的是沙果。《西京杂记》记载有白柰、青柰、红柰的区别。还有海棠果,《通志》叫海红;关西有楸子,有榅桲(满洲把山楂叫榅桲,与陕西发音相同。查梅尧臣有《得沙苑榅桲诗》,《政和本草》把榅桲附在柰类里,说明宋代已有这个名称。可能是从陕西传到关外,或者从关外传到陕西),也都属于苹果类。李类和苹果类,从枝叶花果就能区分,特别是果核差别更明显:坚硬单核的是李类;柔软多核(四五粒)的是苹果类。各种草木书籍都把林擒归入苹果类,是没有认真观察实物特性。

 人中

人面部鼻下口上的凹沟叫”人中”,也叫”水沟穴”。脉论和奇经八脉的书说任脉、督脉,一个行于身前,一个行于身后,在素髎、水沟、断交三穴交会。这三个穴位是面部的三条水沟,水沟又在中间,所以叫”人中”。还有一种说法:人有九窍,鼻以上都是双窍(两眼、两耳、两鼻孔),口以下是单窍(口、前阴、后阴),这个部位在中间,所以叫”中”。这只是解释”中”的意思。王逵《蠡海集》解释说:”所谓人中,天用五气养人,由鼻吸入;地用五味养人,由口摄入。人中位于人身天地的中间。”这又太穿凿了。其实人禀受天地纯全之气成形,四肢百骸都很完备;兽类禀受的是偏气,像猿猴、猩猩等动物虽然外形像人,但鼻梁到嘴唇之间都没有这段凹沟。用这个可以区分人与兽的不同,”人中”得名的原因也在于此。现在满洲话叫”呢呀尔马”,蒙古话叫”库门”,高丽话叫”萨拉密”,都是直接叫”人”。可见这个道理很正确,能通行各地。我奇怪古人讨论穴位时为什么没说到这点,后来看到《素问·骨穴篇注》有”鼻”、”人”二字,原来古人也只是叫”人”而已。

 鼬鼠

俄罗斯近海的最北方有一种地兽。形状像老鼠,但身体大如象,在地下打洞行走,见到风和阳光就会死。骨头像象牙,洁白光滑,纹理完好。当地人常在河边土里发现,用它的骨头做碗、碟、梳子、篦子。肉性很寒,吃了能清热。俄罗斯话叫”摩门橐洼”,汉语叫”鼢鼠”。由此知道《神异经》说北方冰层下有大鼠,肉重千斤,吃了能退热。字书上说的鼢鼠另有一种,比水牛还大,在地下打洞,见阳光就死,都是指这种动物。

 地震

我执政六十年来,读书理事都注重探究真理。地震都是地气积聚造成的。程子说:”地动只是气动。”地气不能保持纯一,郁积久了就不得不爆发。《老子》说的”地不能保持安宁,恐怕要爆发”,就是这个道理。阴阳二气在地下激烈运动:震源深的震动虽小但波及范围广;震源浅的震动大但范围小。大的能影响千里之外,小的只有百十里。在震中地区,甚至会房倒屋塌、地裂泉涌。地震从一处开始,向四周传播,各地都能感觉到震源方向。地震后,积气已经发泄,不会再有大地震;但地气回归脉络时,升降还不顺畅,会有余震,直到完全平静。宋儒说阳气郁结不畅,来回冲突就造成地震。《玉历通政经》说阴阳失调就会地震。这些都说得很明白。

西北地区几十年来常有地震,而江浙一带从没有。因为长江以南到荆楚、云贵地区多河流支汊,地势起伏,少有百里平原,地气斜行不滞留。西北地区广阔平坦,地气厚重强劲,又没有水泽疏导,所以容易地震。但台湾这样的海边地区每月震好几次又是为什么?海水深厚平稳,又以阴气镇在土精之上。《国语》说”阳气伏而不能出,阴气迫而不能蒸,于是有地震”,这就是台湾多震的原因。谢肇淛《五杂俎》说福建、广东常地震,有人说因为靠海地浮。地怎么可能浮在海上?这说法不对。京房说地震时水会起波浪。现在航海的人遇到地震,无风也会船身摇晃,船上的人都能感觉到。地震是由于地气积聚,道理就是这样。但很少有人论及,所以详细说明。

 江源

中国的大河以黄河、长江为最,源头都在西部。黄河源头自《元史》记载后,人们知道了大概。但长江源头一直没人能确切指出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虽然提到一些,但说到源头时表示”根据现在所知,恐怕还不是真正的发源地”,存疑不敢确定。现在西藏地区都已纳入版图,山川脉络可以按图查考。才知道《禹贡》说”岷山导江”,是指长江流经中国境内的起点,大禹从这里开始疏导,真正的江源不在这里。

长江源头在科尔坤山东南,有三股泉水(一股从匝巴颜哈拉岭流出,叫七七拉噶纳;一股从麻穆巴颜哈拉岭流出,叫麻穆七七拉噶纳;一股从巴颜吐呼母巴颜哈拉岭流出,叫古科克巴哈七七拉噶纳)汇合向东南流,当地人叫”岷捏撮”,意思就是岷江。这是岷江的正源。向南流到岷纳克,这段叫鸦龙江;再向南到占对宣抚司,汇合打冲河,流入金沙江;向东经过云南,到四川叙州府与川江汇合。这才是真正的江源。后人只看到打冲河入金沙江,金沙江入川江,又根据《禹贡》”东别为沱”的说法,认为川江就是岷江,逆流寻源,以为江源必定在黄胜关外。其实鸦龙江的上游才是正源。所以《禹贡》导江的这段江水,有蜀江、离江、锦江、都江等名称,随地点时间不同而异,不能专称为岷江。宋代范成大、陆游也说过。范成大《吴船录》说:”江源从西戎经岷山涧谷流出,汇入都江。现在书上说的,只是中国境内的部分。”陆游《入蜀记》说:”我曾登岷山想探寻江源而不可得。因为蜀郡以西,大山深谷向西南延伸到蛮族地区,都是岷山范围,长江的源头远着呢。”他们都知道从黄胜关流入的江水不是正源,但不能确定源头所在。后人反而根据《禹贡》反驳他们。《汉书·地理志》说岷山在湔氏道西,境外是江水发源地,这话没错,但不知道所说的”境外”是指现在的科尔坤山东南,还是黄胜关外。《元史》说江水出自蜀西南境外,向东流到岷山,大禹从这里开始疏导,这个说法正确,但不像记载黄河源头那样详细。因为黄河自都实奉命探查后才确定源头,而长江发源地从来没人去过。元世祖南征是从葱岭向南,经天竺、缅甸,由云南、贵州到湖广返回,路线在江源之外,所以不清楚。但也有到过那里却没弄明白的,如明代的宗泐。宗泐出使西域回来说:西番抹必力赤巴山有两股水,东北的是黄河源,东南的是犂牛河,就是长江源。犂牛河就是丽江,又名金沙江。宗泐只看到这条水先汇入金沙江,再汇入川江,不知道金沙江另有一个源头在西番的乳牛山,距江源西面一千多里,却说岷江就是金沙江,错了。这几家的说法还算接近事实,其他荒唐不可靠的就更多了。《隋书·经籍志》有《寻江源》一卷,此书失传,偶尔见《地记》引用,说岷江发源于临洮木塔山。临洮就是现在的洮州卫,洮河横贯其南,岷江怎么可能越过洮河南下?即使有这本书,肯定错误很多,不值得看。只有明代徐弘祖的《溯江纪源》比较符合地理实际。徐弘祖说:黄河经过五个省入海,长江也经过五个省入海,比较水量,长江比黄河大一倍。按发源地看,黄河从昆仑山北面发源,长江从昆仑山南面发源(注:昆仑是科尔坤的误称,不是真正的昆仑山),不是江源比河源短。又说:北龙山脉夹着黄河以北,南龙山脉环抱长江以南,中龙山脉在中间。北龙只有一半支脉伸入中国,南龙则磅礴半天下,它的脉络也从昆仑山发端,与金沙江并行南下,环绕滇池直达五岭。龙脉长所以水源也长,这就是长江大于黄河的原因。至于李膺《益州记》说羊膊岭的水分两支:一支向东南流是大江;一支向西南流是大渡河。元代金履祥解释《禹贡》采用此说。其实大渡河发源于四川大邑县的雾中山,到嘉定州汇入川江。距离岷江真源东西相隔一千多里,距离大禹导江的地方(在今黄胜关外褚山)南北也相差五百多里,却说都发源于羊膊岭,多么荒谬!这些都是没有弄清真相,被书本迷惑,主观猜测造成的错误。学者们该相信谁呢?所以详细记录江源,并评述各家说法。

 恒河

佛教典籍来自西域,记载的山川看似荒诞,但也有根据,不能全盘否定。有些小错误可能是传闻或翻译造成的。比如《因本经》说阿耨达山顶有阿耨达池,池东的恒伽河从象口流出入东海;南边的辛头河从牛口流出入南海;西边的博义河从马口流出入西海;北边的斯陀河从狮子口流出入北海。后人怀疑水怎么可能从牛马狮象口里流出,其实”牛马狮象”是指山形像这些动物。说流入东南西北四海也是错的。阿耨达山就是现在的冈底斯山,前面有两个湖(藏语叫马品母达赖湖和郎噶湖),就是阿耨达池。东边的山叫马口(藏语打母朱喀巴泊),有水流向东南进入云南,是槟榔江,经缅甸入南海。南边的山叫象口(藏语郎千喀巴珀),有水流进两个湖然后向西。北边的山叫狮子口(藏语僧格喀巴珀),有水向西流与象口的水汇合向南。西边的山叫孔雀口(藏语马泊家喀巴珀),有水向南流与象口、狮子口的水汇合,向东南成为恒河(藏语冈噶母伦江),入南海。佛经说的牛马狮象四口,方位可能不同,但现在藏人仍这样称呼。只是四条水:一支向东为槟榔江,三支汇合向南为恒河,都入南海,没有分入四海的情况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引《西域记》说:”阿耨达山有遥奴、萨罕、恒伽三条水都汇入恒河。”这个说法是对的。另外,《括地志》说阿耨达山又名昆仑,错了。昆仑在冈底斯山西20度,在天竺极西,西印度以北,正对北极,所以《河图括地象》说”昆仑横贯地轴,上顶天穹”,《道经》称”天之中岳”,《水经》说”昆仑在大地中央”。冈底斯山偏离北极20度,显然不是昆仑。

 浮白

“浮白”二字,人们只知道是罚酒的意思,不知道也是人身上的一个穴位。《素问·黄帝问气穴篇》说”目瞳子、浮白二穴”,注解说:”浮白穴在耳后发际,是足太阳膀胱经和足少阳胆经的交会处。”因为古人没怎么用过这个穴位,《素问》又是医书,学者不能触类旁通,所以知道的人少。像”玉楼”、”银海”经过苏轼诗中引用后,人们就都知道玉楼指肩,银海指眼睛了。

 御稻米

丰泽园里有几块水田,种的是玉田稻种,每年要到九月才能收割。有一天我巡视田间,当时是六月下旬,稻子刚抽穗,忽然发现一株稻子比别的都高,谷粒已经饱满,就留下种子,来年试种看是否早熟。第二年六月,这种稻果然先成熟了。从此年年种植,收获很多。四十多年来,宫廷膳食用的都是这种米。米粒微红细长,香气浓郁味道甘美,因为产自御苑,所以叫御稻米。一年可以种两季。塞外种稻,到白露后几天就不能成熟,只有这种稻能在白露前收割。所以避暑山庄的稻田收获,每年供避暑时食用还有剩余。曾经把种子赐给江苏、浙江的总督、巡抚和织造,让民间种植。听说这两省已有一些,可惜没有推广。南方气候温暖,成熟期比北方更早。夏秋之交青黄不接时,有这种早稻对百姓很有利。如果一年两熟,亩产就能加倍,粮食储备可以逐渐充实。当年宋仁宗听说占城有早熟稻,派使者从福建前往,用珍宝换回稻种,分给江淮两浙地区,就是现在南方说的黑谷米。但那种米粒小质硬,结穗又稀,所以种的人很少。现在御稻不用远求,产自皇家苑囿,就像古代传说雀鸟衔来天赐的嘉禾。我每次用膳时,都希望天下百姓都能吃到这种好米。

 食气

熊在山中有栖息的洞穴,一般在岩洞间,人们叫熊馆。冬天冬眠时,呼出的气结成冰封住洞口,只留一个小孔,静伏其中,到春天才出来。《毛诗名物解》说:”熊能调节呼吸,所以冬眠时不进食。”往年曾猎到冬眠的熊,检查肠胃很干净,证实不食的说法可信。如果猎人没在洞穴中立即杀死它,熊逃走后,即使在冬天也会捕食动物。由此想到道家静修的人能打坐两三天不吃不饿,就是食气调息的方法。如果与人应酬交往,就不能耐饿,因为气随声音外泄,体内就空虚了。张紫阳说:气全才能生存。华佗的五禽戏,源自庄子的”呼吸吐纳,熊经鸟伸”导引术,都是有来历的。

 鸟舌

鸟的舌头都附着在下颌。有的短如米粒,有的达到喙的一半长,有的与喙等长。舌头短的叫声浊而急促;稍长的声音也较长;与喙等长的叫声圆润悠扬,如黄鹂、百舌、画眉、阿□等鸟。有些鸟的舌头像人舌,如鹦鹉、八哥、松鸦,能模仿人声,鸜鸽的舌头像人舌但有分叉,必须剪平才能学说话。但一般只能说几句话。《淮南子》说鹦鹉能言但不能长篇大论,只能重复学会的话而不理解意思。这些鸟的舌头都根于喉部藏在喙中,只有啄木鸟的舌根通到脑后,舌尖能伸出一寸多长,树洞里的虫子即使藏得很深也能钩出来。还有一种蛇头鸟,脖子很长,舌头也像啄木鸟,被鹰鹞抓住时就用舌头刺,鹰鹞痛得稍一松劲,它就逃走了。这种鸟能利用特长但不善鸣叫,因为舌头太长了。《元命苞》说:舌是用来说话的。人舌短的说话不流利,舌长的发音不正,道理也是一样。

 地中有火

曾读陆游《老学庵笔记》:在南郑见到一个火山军的校尉,说火山以南用锄头挖地,火焰随手冒出,所以叫火山军。后人怀疑宋代的火山军就是现在的岢岚州,只有火山之名没有喷火之事,认为这种说法不实。其实这是地气变化所致。现在黑龙江和蒙古敖汉地区就有地下出火的地方,离地面一二寸就有火光,用引火物一点就着。当地人耕种时稍微翻土,播下种子,不到三个月就能收获。因为地气很热,植物生长极快。先儒说火分布在金木水土中。《元命苞》说:火的意思是”委随”,就是依附他物存在。朱熹说金木水火以土为体。王逵说火能生土,土也能生火。《山海经》记载”令丘山喷火,诸薄山炎热”,确有其事,不足为奇。《地志》说蜀地的火井经常喷发,有的持续百年或数十年才熄灭。这也是火随地气聚散的例证。

 禽鸟肫肚之别

《蠡海集》说:”飞禽属阳,都吃果实谷物;走兽属阳,都吃草料。”这话不完全对。飞禽中就有吃肉和吃谷的区别:吃肉的如鹤、鹳、野鸭、鹈鹕等有”肚”;吃谷的如鹅、鸭、鸡、雀等有”肫”。《集韵》说:”肚就是胃。”肫和肚都是鸟的胃,因食物不同而有别。杂食性的鸟,肫肚又与纯肉食或纯谷食的不同。至于兽类,如牛、羊、鹿、麂、犀牛的胃叫”膍”,就是肚旁边俗称”百叶”的东西。《周礼》叫”脾析”,《醢人》注说:”脾析就是牛百叶。”《字说》说牛羊等吃生草,所以有百叶。牛羊难道不吃豆类吗?百叶也不是因为吃生草才有。凡是反刍的动物都有百叶。《尔雅》说:”牛反刍叫齝,羊叫齥,麋鹿叫齸。”注解说:反刍是把吃下去的食物再吐出来咀嚼。《说文》说:”反刍是把食物藏在蜂窝胃里,吐出来细嚼。”所以牛、羊、麋鹿都反刍,都有百叶。以此类推可知。又如熊罴之类杂食动物和蔬菜;猿猴之类专吃果实谷物;虎豹之类只吃活物。走兽也不是都吃草料。古人说鸟兽禀受偏气,五脏六腑不全,论述很详细。但对肫肚百叶的区别,却没人说明,这是只知大概不知细节。

人的饮食也有与脏腑不合的,稍微闻到某些气味就会恶心呕吐,终身不能入口。这说明他们的肠胃结构必有特殊之处。《灵枢经》说五脏有大小、高低、坚脆的不同,所以饮食嗜好各异。确实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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